回去的路很漫長，夏瑞安一直跑，一直跑，耳邊好像有無數的議論聲，要淹沒她，要吞噬她。

她從來沒有跑過這么快，體育考試，五十米沖刺，她也沒有跑過這么快的。身體里每個細胞都在叫囂，她已經分不清滴落在地上的是汗水還是頭發上膠水。

離家還有幾百米的時候，夏瑞安停了下來，她不能這樣子回去，媽媽會難過的。她蹲在地上，嗷嗷大哭，好似要把所有委屈和悲傷都宣泄出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上漸漸感覺到了涼意，巷子里風吹得她臉生疼。她摸了摸頭頂快要干掉的膠水，頭發全部糊在了一起，有些發硬了。

夏瑞安把臟臟的校服外套脫下來，里面的衣服雖然濕噠噠的，但還好沒有染上什么顏色，看著好些。她得先去把頭發弄好，不能讓媽媽看見這樣子的她。媽媽好不容易在這鎮上安定下來，不能因為她打破了這份安寧。

她能瞧出小賣部的李叔叔喜歡她媽媽，對她也很好，如果能成，媽媽就會有一個好歸宿。夏瑞安理了理額前發硬的頭發，讓自己顯得不那么狼狽。走進理發店，“老板，洗頭。”

理發店的老板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喜歡穿著裙子，化著濃濃妝容。即使是現在這種七八度的天氣里，她還穿著一個超短裙，那件裙子許優優也有一件，如果夏瑞安沒記錯的話。真是一個時髦的女人。

老板看了一眼夏瑞安，“小姑娘，洗頭要等會了，你看我這邊還有人等著呢。”

夏瑞安搓著手，站在門口，她很緊張。特別是里面的人都望向她的時候，她低下了頭，就再也抬不起來了。

“我給她洗。”

耳畔傳來男生低啞的聲音，像是帶著細微的電流，刺激著耳膜，令人頭皮發麻，心生愉悅。夏瑞安此時理解了同學口中說的，耳朵會懷孕。

耳朵真的會懷孕，夏瑞安很想看看男生是誰，長什么樣，但是她不敢，低著頭，手揣著褲縫，像是要揪出一個洞來。

“上哪去了，沒看見我這會正忙的嗎？”老板有些不滿，嬌呵道，“趕緊去給小姑娘洗了，別打什么壞主意，不然老娘削了你！”

宋魚看著比自己矮了一個頭，此時還不敢抬頭的夏瑞安，抓起她的手腕，往里間走，“被欺負了！”

里間并不寬大，有一個可以躺人的小床連著的水槽，那便是洗頭的地方了。宋魚搗鼓了幾下，噴頭里流出水來，還是冰冰的，他讓它就這么流淌著。冬天都這樣，開起來的熱水得讓它流上一小會才會熱。

期間宋魚拿了洗發露放在一邊，看著夏瑞安還站在進來的位置，盯著腳尖一動不動的，“怎么，腳上有金子，還是對我洗頭不滿意？”

“不，不是。”

夏瑞安小聲應道，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聽見。

“抓著衣服做什么，過來這邊躺下，頭朝我這。”宋魚試了試水溫，現在剛剛好。夏瑞安這才走過去，躺下，正好看見宋魚的臉，俊逸臉龐，帶著些許清冷的氣質，一雙桃花眼，惹人沉淪，皮膚白皙，比許優優那種拿金錢堆出來的臉還要細膩感覺。

宋魚打濕了她的頭發，效果并不好，硬硬的沒有軟化的跡象，他皺著眉，“膠水？”

“嗯。”夏瑞安有些緊張，小臉煞白的。

宋魚搗鼓了一下她的頭發，已經焊死了，根本動不了，又看見她抓著的校服，顏色不太對。覺得現在的學生都這么會玩的嗎？他一本正經的說；“可能得剃光頭了，這膠水已經干透了洗不掉了。”

夏瑞安抓著衣服的手又緊了幾分，指節發白，眼眶也開始紅了起來，“不行。”

果然女生都很在意頭發，宋魚想。

“你先躺著不要動，讓頭發在水里泡一會。”宋魚說。

夏瑞安點了點頭，樣子有些乖巧。

過了一會，宋魚拿了一個臉盆進來，里面裝了很多瓶瓶罐罐的，夏瑞安沒看清是什么。宋魚讓她躺著不要動，她就真的乖乖的躺著不敢動。

裝了小盆水后，宋魚在盆里擠了些牙膏，又倒了些洗潔精，再加入靈魂——洗衣粉。攪啊攪，冒出了很多泡泡，他走到夏瑞安的身邊說道，“衣服就不要拽那么緊了，給我吧。”

“臭小子，干嘛呢？”老板沖了進來，揪起宋魚的耳朵，手提著剪刀，那架勢是真的要把宋魚給剁了。

夏瑞安有些詫異，老板耳朵居然這么靈敏，這水還在嘩嘩的流，宋魚的聲音也不大，這也能被聽見。

“葉菲菲女士，我啥也沒干。”宋魚兩手一攤，朝夏瑞安努努嘴。

“他大概、可能、是、想給我、洗衣服？”夏瑞安努力理解著宋魚想要表達意思，不確定說。

這時葉女士才看出來，眼前這個女孩的狼狽，狠狠挖了一眼宋魚，又溫柔的對夏瑞安說，“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叫我，我收拾他！”

宋魚聳聳肩，不甚在意。葉女士出去后，夏瑞安把衣服遞給宋魚，說了聲謝謝。這是她今天收到的第一個善意，在她最狼狽，最難堪的時候。

宋魚把衣服丟到臉盆里，攪和一下，讓它浸濕。然后坐下來摸了摸她的頭發，有些軟化的跡象了，就是還是太慢了些。

“閉眼。”宋魚拿出一個小瓶子，上面寫著丙酮，量不多，是他之前用剩下，沒想到這會子用上了。宋魚好奇道：“為什么被人倒這么多膠水，都不反抗的嗎？”

能倒滿頭都是，就跟站著不動讓別人倒似的。宋魚很不解。他看見夏瑞安的身體微微發抖，閉著的眼角有淚水滾落，“你……你怎么又哭了？別哭了啊，喂，等下葉女士會削了我的。”

夏瑞安，哭得更兇了。淚珠子不要錢似的，噼里啪啦的往外冒。此時，葉女士已經忙完進來了，看著眼前這一幕，不善看著宋魚，“臭小子，你干啥了。”

“葉女士，這回真不關我事。”

“上次你也是這么說的。”

宋魚被葉女士追著打，當事人看得正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

夏瑞安緊繃神經得到了短暫安寧，自從來到了平安鎮，她就一直處于一種驚弓之鳥的狀態。害怕自己會給媽媽添麻煩，也害怕學校的同學找麻煩，但這些都不可避免的發生了。而且還要繼續下去的架勢。

冬天傍晚格外冷，夏瑞安裹著剛從烘干機里拿出來的衣服，還是覺得不夠暖和，風從四面八方而來，一股腦往衣服縫里裝，冷得她牙齒打顫，全身都在抖。半張臉埋進校服里，聞到的確是奇怪的味道，估計是宋魚用了洗潔精，牙膏，洗衣粉混合水的緣故。

“下課啦，夏瑞安。”房東阿姨依舊熱情打招呼，她手里端著一個小碗在吃著什么，“要不要來點湯圓，這天夠冷的。”

“謝謝，不用了，我媽回來了嗎？”夏瑞安搖搖頭。

“沒呢，聽說鎮上新開了一個衣服廠，你媽下午說去看看，這會應該快回來了吧。”房東阿姨說，“去上上班也好，不然她呆在這兒也沒事做，你也快考大學了吧，上大學可花錢的嘞。”

夏瑞安點頭，“嗯。”

在廚房里搗鼓了一碗面，吃完便坐在窗子邊上看書。今天走的時候沒來得及帶書包，明天不知道還不能看到它完好無損的樣子，夏瑞安煩躁擼一把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