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柳之瑤已經很久沒有唱過《白蛇傳》了。
仔細算來,其實是自師父離世,她就再未唱過。
《白蛇傳》曾是師父最喜歡的戲目,如今已成她最大的心結。
說是硬著頭皮上臺,也不為過。
念白、西皮垛板、西皮搖板......柳之瑤回憶著戲中一切,就像是在回憶師父尚在人世的每一個日子。
“柳小姐心思很重呢!”
柳之瑤抬頭望一眼杜云生,他臉上的表情格外認真。
“你如此熱愛戲行,自然會有自己的堅持。上臺嘛,終歸還是要唱些自己喜歡的、對自己意義重大的才好。我斗膽猜測,引得柳小姐失態的可不是這身衣服,而是這戲外故事、戲中人情。該面對的,總要面對才好,就像你如今正在努力去做的事情一樣,你說呢?”
柳之瑤張了張嘴,想著該如何回話,杜云生卻是笑了:“主要是,我為這身衣服站了這么久,柳小姐今日不教我一下,像話嗎?”
柳之瑤瞪圓了眼睛看他半晌,還是被他逗笑了。
杜云生實在是個有趣的人,常常為保全他人顏面而嘲諷、貶低自己。
柳之瑤不知若換做旁人,杜云生是否還會如此,但她知道,此時此地的杜云生,的確如玲瓏所言,是個還算不錯的人。
這一晚,北平劇院未理那些風流傳言,照常開場,定場戲目《白蛇傳》。
柳之瑤站在戲臺正中,某一時刻低眉順目,再揚頭時看著這滿室的觀眾與戲迷,想起曾經的很多日子。
她想起那些真真正正愛戲成癡的老戲迷們,無論刮風下雨都照來不誤,只為一睹師父全盛時期的風采;
她想起無數次的同行砸窯,師父帶著她、鼓勵她、信任她,即便是在一次次關乎劇院安危的時候都未曾懷疑過她的能力,只一心傳承自己的衣缽;
她想起那時倭人堂而皇之邁進國門,進駐北平,想起那些人一次次的騷擾,想起師父一次次的拒絕,想起她與師父最后一次見面時他說的“下九流,也照樣該有下九流的底線和尊嚴”......
情到深處,繾綣愁思。
眼波流轉,情漫戲臺。
開腔拿版,信手拈來。
“雖然是叫斷橋橋何曾斷,橋亭上過游人兩兩三三。似這等好湖山愁眉盡展,也不枉下峨眉走這一番......”
柳之瑤先天條件本就極好,又得高河真傳,事實上早已青出于藍,只因不愿觸碰悲傷記憶,始終封鎖自身,她的稟賦與能力,被束已久。
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深情入懷,柳之瑤徹底入戲。她即白蛇,白蛇即她。
“這顆心千百載微漪不泛,卻為何今日里陡起狂瀾......”一切相思意,盡歸夢里人。
臺下,那些一直跟隨北平劇院至今的舊日戲迷轉眼便被徹底點燃,有兩鬢斑斑的人淚眼蒙蒙,一瞬不瞬盯著柳之瑤,既是看她,也是回望舊日時光。
“好??!好......高老板他,總算是后繼有人了!”
杜云生立于后臺,看過早已哭花了眼妝的玲瓏,聽過臺下雷鳴一般的掌聲與歡呼,再看柳之瑤時,只覺那是白日艷陽,光芒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