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記得，上京的雪那日下得極大，將滿皇宮的紅墻都虛虛的掩蓋了似的。她站在宸娘娘身后，看著宸娘娘逐漸失去意識——還記得宸娘娘最后叮囑眾人的只有一句：“……不要告訴陛下……”

宸娘娘就是在上京大雪那日走的。如意記得清楚，那日一早，宸娘娘吩咐她將那件白底繡蘭花的衣裳拿來——那件白底繡著紫色蘭花的衣裳很漂亮。但闔宮的人都看得出來，那并非宮中繡娘的手筆……甚至于連規制都是不合規矩的。

那衣裳據說是宸娘娘自己帶進宮里的，稀罕的緊，只是時常拿出來曬一曬，卻是從來不曾上身過。

如意替宸娘娘換好衣裳，正要梳頭。宸娘娘輕輕的點住了她的手：“要個簡單些的，不要管什么規制不規制的了。”

吉祥與如意驚悚的互相對視一眼：“是——”

吉祥輕輕的為宸娘娘挽起發，又淡淡的上了層妝——毫無疑問，宸娘娘是美麗的、也是空洞的。

還記得海公公帶著她們姐妹倆來到宸妃的披香殿的時候，海公公特意叮囑她們兩個：“日后若是不想在此處當值了，就同我講。不要去叨擾娘娘……”

宮人們傳言說，宮中彼時最得寵的就是宸妃娘娘。但宮人們卻都不大喜歡到那里去當差。畢竟宸娘娘雖得得寵，但不大賞下人銀兩的，除了過年過節的份例，下頭的宮人們是半文錢都撈不到。在宮中當差時間長的宮女里，有幾個嘴碎的背地里嘲諷過宸娘娘：“果然是下賤人家出來的，半文錢都不曉得賞個……”后來，那幾位嘴碎的大宮女在某日清晨被人發現“失足”掉進了御花園的水池里……自那時起，再沒有宮人敢多說半個字。

后來，吉祥如意在宮中當差時間長了，才逐漸從關系好的小太監口中得知：是司禮監的人下的手，司禮監那位素有活閻王“九千歲”之稱的掌印和披香殿那位娘娘交情匪淺——

后來，在宸娘娘停靈的日子里，吉祥和如意才見到二人是怎么個“交情匪淺”。

那是宸娘娘去后的一個寒冬深夜，屋子門緊閉著，火盆子燒的很旺。和吉祥如意一同守夜的小太監依舊冷的瑟瑟發抖。突然，一隊人的腳步聲傳來，聲音比女人的重，但比男人的要輕，大約都是練家子。

那群人為首的一個身著紅色的朝服——當真是威風凜凜。可惜了，是個……

吉祥偷偷覷了一眼，那位掌印面色微青，膚色極白，五官很標致。只是眉眼之間卻有著濃濃的戾氣……

“開棺——”九千歲聲音嘶啞，透著些許疲憊。他帶來的那些手下起釘、撬棺蓋的動作一氣呵成。

隨著九千歲最近的一個小太監早已悄悄搬來一把椅子。九千歲居高臨下的撇了一眼，并未做出回應。

那廂驗尸的仵作快速的扒開宸娘娘棺中遺體的嘴和手掌，查驗一番才來回話：“……大約真的是病故。”——這位仵作應當是九千歲極信任的人，但宸娘娘的尸身事關皇家顏面……誰也不敢冒犯。

一瞬間，屋子里的人都沉寂下來。跟隨九千歲的人都知道，這是自家掌印心情不好的表現，怕是……

九千歲面色寒霜，半晌才吩咐：“所有人，都出去。”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得了保命符一般魚貫而出。踏出房門，所有侍奉的人都劫后余生的互相對視一眼。

不一會兒，又有人來傳話：“掌印要找宸娘娘貼身侍奉的宮女。”

吉祥如意連忙出列，跟隨小太監有走進殿中。

九千歲背對著她們姐妹兩個：“宸娘娘走的時候，你們可在？”

“在。”

“在。”

“她……可有說過什么……遺言？”

吉祥如意對視一眼：“只是說，不讓我們去告訴陛下……旁的沒有了。”

“宸娘娘走的時候穿的什么衣裳？”

“是娘娘自己帶的一件白色蘭花的衣裳。”

“白底兒紫色蘭花的那一件？”

“是。”

九千歲沉默了一下：“你們兩個重新給宸娘娘換了那件……罷了，都出去吧。”他皺起眉按了按自己眉心。

吉祥如意互相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回答：“是。”

夜里，吉祥如意躺在一張床上。吉祥翻來覆去，最后好不容易下定決心：“他們封棺的時候我看到了，宸娘娘的衣裳已經被換過了……我們沒做，那——”

“住口！”如意喝止住吉祥：“你不想要命啦！”

“哎呀！”吉祥索性將頭蒙進了被子里。

如意又囑咐道：“想活命，這件事你就要忘了！”

半晌，吉祥才不情不愿的：“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