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徐寶林捧著那紙鳶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沈美人則時不時的說上兩句,江浸月含著笑看著她們二人,倒有些想念起家中。
江浸月是家中嫡女,父為四品戶部侍郎,父親母親向來恩愛,故而父親并未納妾。江浸月上有一長兄,平日里總是尋些有趣的小玩意哄她開心。入宮前夜,父親母親萬般囑咐,能否得寵為家中帶來榮耀并不要緊,只要她能珍重自身,好好活著就是。可江浸月卻不以為然,既有此機緣入宮侍奉,定要力爭上游光耀門楣。
江浸月知道父親母親是為她著想,可自幼年時,江浸月便事事不服輸。兄長的字寫得比她好,她便搜羅了一堆字帖來日日練習。兄長題詩題的好,她便日日捧著詩經楚辭瞧。但說到底,江浸月不過是閨閣女兒,不比兄長可以考取功名,建功立業。
如今,一朝選至君王側,江浸月便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一路無話,不多時便已至芙蓉園。芙蓉園是大明宮中最大的一處花園子,內有各色花卉數不勝數。溪水潺潺,亭臺錯落,景致怡人。
徐寶林再難忍貪玩的性子,尋了處開闊的地兒,便拿著紙鳶躍躍欲試,“沈姐姐,來替我搭把手。”
沈美人拿她沒辦法,對江浸月說道:“瞧她,急的跟猴似的。”
江浸月輕聲笑道:“沈姐姐就隨她去吧,若是放不了這紙鳶,只怕她有的鬧呢。”
微風拂過鬢發,看著沈徐二人拿著紙鳶于花叢間跑遠,江浸月面上的笑意也漸漸散去。
說到底,對于昨夜許才人侍寢一事,江浸月還是有些傷情。所以在織云說出那些話時,才會那樣的聲疾色厲,不僅僅是氣織云說話口無遮攔,更是氣自己。
氣自己無能,入宮兩月都未能侍寢。沈美人便罷了,按著位份來也該是頭一份的,七品才人唯有許才人與江浸月二人,還要低那許才人一頭。
宮中的奴才們更是個個趨炎附勢,眼瞧著她不得寵,成日里不是克扣承香殿的俸祿銀子,便是缺衣少食,許多事更是需她與織云親自動手。
心思雜亂,江浸月深吸一口氣,吸入滿腹花香,面前的桂花樹花香濃郁,倒叫人忘去許多煩心事。
朵朵鵝黃色花瓣被微風吹落泥土,江浸月透過花葉枝丫看見了不遠處的一抹明黃身影。遂起了心思,攤開絲帕蹲身將那殘缺的花瓣撿起,放入絲帕之中,又吩咐喜兒,“你去那邊多拾些,帶回去做糕吃。”
喜兒得了吩咐,應道:“是。”便一路拾花瓣去了。
江浸月故作未曾看見皇帝,只顧著低頭拾花,透過余光悄悄往皇帝那側走去。待看到一抹明黃衣角時,故意裝作被裙角絆倒的樣子,嬌滴滴的哎呀一身。
此舉果然引起了皇帝趙淮的注意,款步行至江浸月身側。雖他已看透江浸月的心思,也不言明,只抬手扶了一把。
“參見皇上。”江浸月如愿以償的將趙淮引了過來,羞怯道。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低沉的男音入耳,江浸月緩緩抬起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因拾撿花瓣的窘態被其盡收眼底,難免羞澀,面上泛起微微的桃紅,輕聲說道:“妾才人江.氏,請皇上萬安。”
皇帝趙淮不過二十三歲,面龐棱角分明,眼睛烏黑深邃,鼻梁高挺,唇邊掛著從容自若的笑意,“起來吧。”
“謝皇上。”
趙淮看著眼前的女子,蹲身在桂花樹下,白皙的手指拾起片片落花,別有一番韻味,便有了幾分興致。又觀她眉眼窺探,步步靠攏,更覺有趣。后宮的女人多,出身名門大家矜持守禮的有不少,如今倒是碰見一個與眾不同的。思慮片刻,想起先前采選入宮的官家女中是有一位江.氏,是為戶部侍郎之女。
“撿這花瓣做什么?”趙淮看著那絲帕中的桂花花瓣問道。
聞言,江浸月垂首看著散落一地的花瓣,她正立于其中,宛若花仙子一般,“妾看著這花瓣被風吹落,便想著拾來,或做桂花糕,或釀桂花酒。左不過落花白白入泥,也不算糟蹋。”
趙淮眼色玩味,“你心思倒巧,只不過這樣個撿法,何時才能夠釀一壺酒的?”
不待江浸月答話,趙淮又道:“李長,吩咐人拿些布來鋪在這桂花樹下,到時一并送去江才人的承香殿。”
李長拱手應了聲是。
江浸月心底暖暖的,看著皇帝的眼神中也帶著綿意,“多謝皇上。”
趙淮卻并未答話,只從江浸月的身側走過,二人身形交錯的那一瞬,江浸月嗅到了趙淮身上獨有的龍涎香香氣。
那一瞬,江浸月有些失神,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心底噴薄而出,而后又化作涓涓細流,流入心尖。不過也只那一瞬,江浸月便明白,她成功了。
好一會兒,江浸月才回過神來,看著趙淮離去的背影,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句,“恭送皇上。”
連江浸月自己都未聽出來,這一句恭送里,帶著幾分不舍與留戀。
喜兒拾完花瓣回來時,便見江浸月愣愣的站在一株桂花樹下看著不遠處,“才人,奴婢拾了這些,您看夠嗎?”
江浸月偏過頭看著喜兒,面上還有未褪去的紅暈,“夠了,足夠了。我忽然覺得身體有些不適,咱們去尋沈美人和徐寶林告辭,回承香殿去吧。”
喜兒看著眼前的江浸月,隱隱覺得哪里不同,卻又說不上來。
回至承香殿時,已是夕陽西下,落日的余暉灑滿整片天際,天邊幾絲紫色的晚霞,如同奪目的緞帶,裝飾著碧藍的天空。偶有大雁結伴南飛,隊列成行。
江浸月先是去瞧了織云,見她膝蓋上的傷并無大礙,便也放心許多,囑咐她安心養傷,這幾日由喜兒侍奉就是。
方一回道屋內,便有內監前來傳旨。江浸月今日雖在皇帝面前混了臉熟,可她也沒想過,皇帝會在今夜就召她侍寢,不待多思,連忙前去接旨。
黃內監滿臉上都是笑容,“恭喜江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