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將軍回城那日,我同一眾家仆在府前等候。
遠(yuǎn)遠(yuǎn)的,只見他一身冰冷鎧甲,身姿似瓊枝一樹,自有一股錚錚之氣。
他身后的女子十分嬌小,一身青衣翩若驚鴻,雪白披風(fēng)更襯其可人,卻見其小腹微微隆起。
待他們走近些,我看清了她的臉。
那一剎我?guī)缀跞缭饫着话恪?/p>
那張臉我竟認(rèn)得。
可不知為何,她竟會這般出現(xiàn)在我面前,且是與我的夫君一同,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站在我面前。
將軍進京須第一時間覲見皇上,他也不例外,匆匆叮囑那女子幾句,便要進宮。對于我這個正妻,竟是看也沒看一眼,便走了。
而那女子見了我,慌忙向我行禮問安。
她容顏嬌美,膚白勝雪,一雙桃花眼盈盈,奇異的是眼珠卻是碧藍(lán)色,右眼角的淚痣更添了一絲嫵媚多情,是個難得的美人。
我正要屏退下人,想將我的疑惑統(tǒng)統(tǒng)宣之于口,一路護送寧青珹回京的侍衛(wèi)們卻站在她身邊,呈現(xiàn)保護的姿態(tài)。
我頓了頓,問道:“你是北齊人氏?”
她一抬頭,正要回話,卻瞧見了我腰間別著的一柄小巧匕首,竟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像是看癡了一般。
那匕首的刀柄上鑲嵌著一顆血紅寶石,名喚鴿子血,是北邊偏遠(yuǎn)小國南戍的進貢物品。鴿子血開采不易,數(shù)十年才得這么一顆大的,十分難得。淑貴妃向父皇討要了幾回,可父皇惦記我幼時極愛寶石,將這珍貴的鴿子血賜予了我。
擷春暗自鄙夷,這小門小戶的女子就是眼皮子淺。
“回公主,我不知...我應(yīng)是潯陽城的,因潯陽城戰(zhàn)亂不慎落難,得蒙將軍相救……”我沒有叫起,她不能動,維持著行禮的姿勢回話,因著肚子有些不便,顯得頗有些吃力。
還沒等我發(fā)話,身邊的擷春先開口斥道:“卑賤出身的鄉(xiāng)野女子也敢在公主面前稱我,真是不知好歹!”
她嚇了一跳,磕磕絆絆地道:“回..回公主,奴婢因生了病,什么都記不得了,只記得奴婢是潯陽城的……戰(zhàn)亂時將軍救了奴婢,賜了奴婢名字,現(xiàn)奴婢名喚瑛娘……”
擷春聽了更生氣了,正要呵斥,我攔住她,笑稱無妨。
我俯下身,嫣紅的蔻丹甲撫上她那絕美的臉頰,語氣帶了一絲憐憫:“可憐見的,定是潯陽城戰(zhàn)亂吃了不少苦頭,現(xiàn)如今竟膽小如鼠了。”
語罷,我緩緩道:“不過,瑛娘這名字確實不好。雖說我不甚在意,可與公主名諱相撞,換作旁人,便要治你大不敬之罪了。”
自母后薨了,世人只知昭陽公主,卻再無人喚我阿音了。
是了,昭陽公主的名諱,便是洛則音。
我見她一副懵懂,知她心下疑惑甚多,道:“將軍也真是,竟給你起這樣的名字。罷了,今后你便喚作融雪吧。”
“融雪之后便是開春了。希望你能在將軍府,忘去一切,重獲新生。”
謝公主賜名。
她對我露出感激的笑。我卻見不得這張臉露出這般神態(tài),不由得轉(zhuǎn)過頭去。
擷春氣鼓鼓地告訴我,將軍讓手下的人安排融雪暫住書房,外面還圍著好些精銳,不知道的還以為防賊呢。
我漫不經(jīng)心地道,可不就是防賊么。
畢竟在寧青珹眼里,融雪善良天真,我心毒如蛇蝎。
擷春卻為我打抱不平:“外人只知公主婚后性情大變,卻不知公主心下苦楚。公主嫁入將軍府兩年,將軍從不在府里留宿。今年七月將軍前去收復(fù)潯陽城,公主上上下下替他打點妥當(dāng),還讓穆大人一同去。可他沒給公主好臉色,回京時竟還帶了一個懷孕的女人!”
擷春所說的穆大人便是穆成歡,我身邊最出眾的暗衛(wèi)。
出征前夕,我對寧青珹說,成歡武藝高強,若是他作為副將伴在你左右,定能護你周全。
只是寧青珹并不吃我這套。
他將我送予他的護心鏡打翻在地,淡淡瞥了我一眼,語氣冷得要刺出冰渣一般:“你勿要惺惺作態(tài)了。你不就希望我死了,然后同你那暗衛(wèi)在一起嗎?”
真冷啊。
原是京城快入冬了。
怪不得這回憶冷得有些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