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寧青珹才回府。
父皇很喜歡他,甚至留他在宮里用了晚膳。
大周律令,駙馬尚主后不可參政。可寧青珹自小便進宮當伴讀,知根知底。且難得的是他天生神力,兵書過目不忘,父皇說他是世間難得的將才。
這回收復了潯陽城,父皇更是大喜,要賜他正一品鎮國將軍。
寧青珹卻并不自傲,他婉拒了父皇的賞賜,道保家衛國乃將士職責,不敢居功,只是他手下的兵卒們寒日里出征,來不及趕制冬衣,衣衫十分單薄,他心下不忍,愿將賞賜悉數贈與底下的士兵們。
京城中的人家紛紛贊嘆,寧家二公子當真仁厚。
我有些漠然地想,誰能想到,這如玉般的謙謙君子,竟對自己的發妻這般無情。
我在書房的必經之地攔住了寧青珹,道:“我有事要同你說,你且隨我來。”
寧青珹面無表情:“有事,就在這里說罷。”
這兩年,他在我面前,向來這般冷硬不堪,我明明應當已經習慣了,可還是被這冷意刺痛。他既是這般態度,我也不想再小意討好。
我硬起心腸說:“雖說你我如今夫妻情分淡薄,可我還是要給你一句忠告,你要小心那個女人。此女絕非善類……”
話音未落,寧青珹面色微怒,沖過來將我的脖頸扼住:“休要在我面前挑撥離間!”
說時遲那時快,穆成歡出現在我面前,劍尖指著寧青珹,語氣漠然:“放手。”
寧青珹冷笑道,手上力度卻不變,并不松開:“北齊的卑賤血脈,果真是你養的一條好狗。”
穆成歡面不改色,仿佛寧青珹罵的那個人不是他,可我卻好像被燙了一下,掙脫著寧青珹的束縛,恨恨地罵道:“咳咳……寧青珹!你,你若再這樣,我便進宮找父皇做主!”
穆成歡的生母是北齊的歌妓,他有著北齊的血脈,眉目深邃,鼻梁如鷹鉤般,眼珠竟是藍色的,樣貌不似大周子民。可北齊與大周早已勢如水火,他這般尷尬身份,在大周如同過街老鼠一般,處處喊打。
兩年前,我在街頭將奄奄一息的成歡救下,見他可憐,我將他保下,命人悉心教導他。成歡極聰明,武藝方面一點便通,后來我予他以暗衛之職。
成歡對我忠心耿耿,即使寧青珹是我名義上的相公,我也不覺得他比成歡對我更好。
如今成歡遭他這般羞辱,這口氣我實在咽不下去!
寧青珹將我的脖子松開,我喘著粗氣,癱坐在地上。幸而我將侍女們都提前遣走,否則我這個名不副實的寧夫人實在是太過丟臉!
這時我才看見,那個被我賜名融雪的女子匆匆跑來,將我扶起,對寧青珹說道:“將軍,您怎可這般對待公主?”
她那雙桃花眼微微睜大,充滿不可置信,顯得十分詫異。
寧青珹見了融雪,有些慌張,道:“瑛娘,瑛娘,不是你想的那樣……”
融雪卻很認真地說:“將軍,從前是奴婢不知曉,可您知道,您怎么能讓奴婢用公主的名諱?公主已經賜了奴婢新名字,融雪。”
“瑛娘,你若是不樂意,我……”
融雪卻很堅定地說:“奴婢很喜歡這個名字。希望將軍日后不要再叫錯。”
我看著寧青珹眼里的不可置信和些許茫然,感到有些痛快。
我不知融雪是否還有以前的記憶,也不知她是否在惺惺作態,可這一切都不影響我看見寧青珹有些沮喪的樣子時,心底微微生出的痛快。
寧青珹將融雪哄回書房,隨即還是來了我這里。
“擷春,還不快給寧將軍上茶。將軍難得來我這里,可怠慢不得。”我嘴角帶笑,似是高興極了。
“不必惺惺作態了。我來是跟你商量,瑛……融雪的事情。”
該來的終于還是來了。
“你們都下去吧。”我端坐著,努力維持著我的風度。
“是。”雖很不情愿,擷春還是退下了,只是臨走前狠狠瞪了寧青珹一眼,像是要咬他一口。
“你也知道,融雪已有五個月身孕,我要納她入門,以便將來孩子入族譜。”
雖是征求意見的話,語氣卻不容置喙。
“且不說,你在父皇面前承諾的不納妾。這個孩子,有著將軍口中的卑賤血脈,你真想留下?”我嘴角揚了揚,露出奇怪的笑。
融雪碧藍的眼珠,便是北齊人的相貌特征。
看得出來,寧青珹被我這句話氣得差點背過身去。
可終究還是壓住了火,為她開口解釋:“融雪與其他北齊人不一樣,她天性純良,我相信你也看得出她的為人。”
“那便,如你所愿。”
良久,我才開口,語氣艱澀。
我們,終是走到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