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米撕心裂肺的哭喊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最終在南宮宇懷里沉沉睡去,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即使在睡夢中,小小的身體仍不時抽噎一下,像一只受盡委屈的小獸。南宮宇緊緊抱著女兒,仿佛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僅存的珍寶。他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病房窗外那片蔚藍的天空——妻子消失的方向,下頜線繃得死緊,不甘、憤怒和蝕骨的悲痛在他胸中翻攪,幾乎要將他撕裂。他高大的身軀微微佝僂著,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像一尊凝固的、充滿痛苦的石像。
隔壁病床,辛普森一家擠在一起。侯默的啤酒肚上貼了幾塊紗布,他正笨拙地試圖安慰還在輕微發抖的馬吉,后者標志性的藍色蜂窩頭經過海水浸泡和醫院護士的“搶救”,變成了一個更加狂野不羈的造型,她緊緊摟著麗莎和巴特,臉上是劫后余生卻又心有余悸的茫然,嘴里無意識地念叨著:“上帝啊…太可怕了…那些黑色的…大蛇…霖蓁她…”巴特難得地安靜,抱著他那徹底報廢、被海水泡得發脹的滑板殘骸,眼神有些發直。麗莎則蜷縮在母親懷里,眼鏡片后的眼睛又紅又腫,她的小筆記本濕透了,正攤開在床頭柜上晾著,上面模糊的字跡仿佛記錄著那場無法言說的噩夢。
阿黛拉獨自站在窗邊。她已經換下了那身破爛的運動裝,穿著醫院提供的病號服,海藻般的金發隨意披散,遮住了大半張臉。她沉默地望著窗外波光粼粼的大海,海藍色的眼眸深處沒有了往日的銳利和冷靜,只剩下一片空茫的木然和深深的疲憊。陽光灑在她身上,卻驅不散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寒意。一切都結束了嗎?那個扭曲的空間,恐怖的混沌之根,還有…被卷走的林霖蓁和旋龜?還是說,那破碎的虛空,只是另一段更漫長噩夢的開始?她不知道,巨大的無力感包裹著她。
很快,病房門被推開。除了醫生護士進行必要的檢查和傷口處理(眾人確實都只是皮外傷和輕微擦傷挫傷,以及嚴重的脫水和營養不良),神情嚴肅的當地警察也走了進來。失蹤多日、突然以如此狼狽詭異的方式出現在海灘上的游客,還涉及一位成年女性的下落不明(海灘監控拍到了他們“憑空”出現的后半段混亂場景和林霖蓁消失前的影像片段),這足以引起警方的高度重視。
警察做了初步的筆錄,記錄了每個人的姓名、身份和基本聯系信息。但當問及他們失蹤這些天的去向、經歷了什么、以及林霖蓁女士是如何“消失”時,病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警察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悲痛欲絕的父親和他懷中沉睡的孩子,驚魂未定、語無倫次的四口之家,還有那位沉默寡言、氣質不凡的法國女士。
“先生們,女士們,”一位年長些的警官開口,語氣盡量溫和但帶著不容置疑的探究,“我們需要知道真相。林霖蓁女士在哪里?你們究竟經歷了什么?海灘上的監控顯示…很不尋常。”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南宮宇身上,“南宮先生,作為林女士的丈夫,您能告訴我們嗎?”
南宮宇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警察,又低頭看了看懷中抽泣的小玉米。真相?告訴他們被卷入了一個由母神創造的、像莫比烏斯環一樣的異空間?遇到了會說話的烏龜、粉藍色的花海戰士、還有從地底鉆出來的巨大邪惡樹根?妻子為了救大家砸碎了項鏈,然后被怪物抓進了破碎的空間裂縫?警察會相信嗎?他們只會被當成瘋子!或者更糟,被懷疑是謀害林霖蓁的兇手!尤其是小玉米還在這里,她不能再承受這些質疑和二次傷害了!一個“瘋子父親”的標簽,會徹底毀掉她的生活!
這個念頭如同冰水澆頭,讓南宮宇瞬間清醒了一些。他必須保護女兒!保護她遠離更深的傷害和非議!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阿黛拉轉過身。她走到病床前,海藍色的眼睛已經恢復了部分往日的冷靜,雖然深處依舊藏著沉重的陰霾。她輕輕拍了拍南宮宇的肩膀,給了他一個“交給我”的眼神。
“警官,”阿黛拉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但清晰有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我們遭遇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但真相…恐怕超出了常規認知。我是阿黛拉·??怂梗`屬于法國外籍兵團情報部門(Légionétrangère-Servicederenseignement,她報出了一個真實存在但層級很高的部門)。我們此行涉及一項…非公開的勘探評估任務?!彼贸隽俗约航^水但依舊能辨識身份的軍官證(這也是她一直貼身保管的少數物品之一)。
警察們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法國外籍兵團?情報部門?這身份立刻讓事情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阿黛拉繼續用平穩而略帶沉痛的語調編織著“真相”:“我們在火山國家公園進行地質勘探時,遭遇了極端罕見的、由火山氣體和地質活動誘發的…高強度區域性電磁風暴和次聲波沖擊。這種綜合效應非常罕見,能導致集體幻覺、定向障礙,甚至…空間感知的嚴重扭曲。我們與外界失聯,在雨林中迷失了方向,經歷了難以想象的混亂和…同伴的失散?!彼聪蚰蠈m宇懷中的小玉米,眼中流露出真實的悲傷,“林霖蓁女士…在一次我們試圖穿越一片極不穩定、受次聲波嚴重干擾的峽谷區域時,不幸遭遇了劇烈的山體震動和落石…我們…我們沒能救回她…”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充滿了遺憾和自責。
辛普森一家聽得目瞪口呆,但立刻反應過來。侯默用力點頭,臉上擠出沉痛的表情:“對對對!太可怕了!轟隆隆的!地都在抖!石頭亂飛!林女士她…她是為了推開小玉米才…”他笨拙地試圖補充細節。
馬吉立刻捂住嘴,發出壓抑的啜泣聲,眼淚說來就來(一半是后怕,一半是演技)。
麗莎推了推眼鏡,小臉嚴肅:“是的,警官。那種次聲波頻率非常特殊,能干擾大腦前庭系統,讓人感覺天旋地轉,甚至看到不存在的景象。我們可能都受到了影響,記憶有些混亂?!彼每茖W術語巧妙地解釋了眾人描述的“怪物”可能只是幻覺。
巴特抱著他的破滑板,嘟囔了一句:“就像掉進了超大號的滾筒洗衣機加搖滾演唱會…”這倒歪打正著地形容了穿越時的感受。
南宮宇緊緊抱著小玉米,將臉埋在女兒柔軟的頭發里,肩膀微微顫抖。他默認了阿黛拉的說法。這謊言沉重而痛苦,像一把鈍刀割著心,但這是保護小玉米、避免更大麻煩的唯一選擇。他無法說出那個光怪陸離的真相,那只會帶來無盡的調查、質疑,甚至可能被當成精神病。他只能將椎心之痛深深埋藏,配合著這個“官方版本”。
警察認真地記錄著,雖然臉上仍有疑慮(比如集體幻覺如何解釋所有人的一致描述?林霖蓁的尸體在哪里?),但阿黛拉的身份和相對“科學”的解釋(盡管很牽強)以及辛普森一家“真實”的反應,讓這個版本成為了目前唯一可接受的“事實”。他們表示會繼續調查,尤其是針對火山公園那片區域的地質活動記錄,并會發布林霖蓁女士的失蹤通告。
警察離開后,病房里再次陷入沉重的寂靜。謊言暫時掩蓋了驚世駭俗的真相,卻掩蓋不了失去至親的錐心之痛和那段詭異經歷的陰影。
南宮宇抬起頭,望向窗外明媚得刺眼的夏威夷陽光。妻子消失在虛無中的身影和小玉米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靈魂深處。旋龜最后被卷走的畫面也閃過腦海——那只嘴硬心軟的老烏龜,是否也和蓁蓁一樣,被困在那永恒的黑暗里?
一切都結束了嗎?不,這只是一個用謊言包裹的、更漫長痛苦的開始。尋找真相?救回妻子?那破碎的虛空又在何處?南宮宇看著懷中睡夢中仍在抽泣的女兒,握緊了拳頭。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作為父親,他必須活下去,必須堅強。為了小玉米。
阿黛拉依舊站在窗邊,望著大海的盡頭,眼神深邃。她摸了摸口袋,里面是她在森林邊緣采集時,無意中從一株奇異植物上摘下的一片散發著微弱熒光的鱗片狀葉子——這是來自那個世界的唯一“紀念品”。她將它緊緊攥在手心。結束?或許,只是另一個層面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