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請直言,岐山君估計是見過鬼的?”
我道:“聽聞那些個肉身死亡的所謂人類精英們,怨氣久久不散只能向下沉,沉到不能再沉的地界便是鬼界,于是他們將暗黑永不見日月的地洞,意圖打造成是另一個人界?!?/p>
玄白道:“聽上去鬼界還不錯,沒有傳說的那么陰森可怖。”
我道:“是么?想一想,人界已經夠糟糕了,好歹還有理智、正常的人性存在著,而在鬼界,個個都是自認為自己最聰明、最美麗。偏偏是一無所知、只會盜用別人的話來裝飾自己、嚇唬他人的男子,或是口口聲聲叫著要優雅老去的女人,哪怕對自己最好的密友,背后里也是惡毒的挖苦和無休止的妒忌。還有那些個生前自認為是道德君子的人,就算骨頭化成灰,也擋不住他們死后還使用道德來指責他人,雖則暗地里做著相同或更不堪的事,卻能通過言辭鑿鑿地批評以達到對他人的掌控。”
我一口氣說完,玄白靜靜聽著,良久道:“但愿你,我都不要去到鬼界,自私自利是人的本性,好歹還有死亡可以洗清。而鬼界卻永無止境,更無好轉的希望,這才是驚悚的地方?!?/p>
我突然對他有了一種惺惺相惜,也許是夜色的魔力,夜晚往往會降低人的抗拒性和敏感度。
我道:“再不抓緊時間,大暮夜就要結束了,你不是想知道羋起的心意么?那我們得快點?!?/p>
雖然才不久跟龍青君在這里分別,沒想到我這么快又來到玻璃橋,不過身邊的人換成了玄白。他沖我點點頭,我緩緩揚起右臂,一道貫通天地的虹橋出現,色澤血紅的波正是直通秦國的波。雖然玄白也有引發血紅波的能力,但身為秦人仙的我,才具有精準引發出血紅波而無需帶出別的波,以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秦國此時也是深夜,一座華麗輝煌的宮殿出現在波上,偌大的宮殿里只兩個人,手臂粗的蠟燭臺上全是融化的蠟油,我知道著黑袍的虬髯公是秦王,而側身而立的人正是羋起。詭異的是,這兩人并不用語言交談,而是各自執筆在素絹上寫字。
我知道人類會用語言可追溯到幾十萬年前,而文字的正式誕生絕不會超過五千年,玄白亦疑問地看向我,我道:“這不是秦人的習俗,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們用筆來交流?!?/p>
玄白道:“秦王想瞞過誰?你能感覺到他們的思想念頭么?”
這也是第二個奇怪的事,通常在波的引導下,仙是能輕易就接收到人的想法的。當然,這也是需要仙來通過練習來熟練的,例如我掌管秦,自然我引發血紅波的次數會超過別的仙,我對秦人的思想模式也最了解,那么我接收秦人念頭的能力就比別的仙要強大。
正如此刻,常態下,玄白應該也能感受到秦王和羋起的念頭,但絕對比不上我的快速和精準。我道:“他們在想些什么,我完全沒有感覺,你呢?”
他詫異地瞅了我一眼,搖頭道:“你都不行,我當然更不行了?!?/p>
我道:“他們這么故弄懸殊是什么目的?”
秦王和羋起似乎有爭執,兩人寫了很久,結果羋起單膝跪下將筆一扔,秦王一怔隨即呵呵一笑,道:“也是身經百戰的人了,還是這么孩子脾氣,起來,有話好好話?!?/p>
羋起依然跪地,道:“恕屬下做不到。”
秦王也將手中的筆放下,道:“孤王也不多說了,其實就在傍晚,你從石頭長城趕到秦宮時,你的副將吳良君已經接到密令。”
羋起驚道:“原來,大王心意已決,又何必一定要說服卑下呢?”
秦王強行攙扶起羋起,道:“這是什么話?你我情同父子,孤何時將你看成外人?如果不是看在你的份上,羋止又怎么會聽從孤的主張,私底里將楚人的祭祀錢掏干借于秦,你雖不是秦人,孤卻從未忽視你的感受?!?/p>
我和玄白面面相覷,玄白凝神揚起右手,血紅波的畫面立時改變,我倒吸一口氣,這大概就是人間煉獄。波上的王宮已換成石頭長城,我當然熟悉這個地方,秦趙的長丕之戰最終的決勝地就在此處。
可這真是我熟悉的石頭長城?昏暗的天空下,每隔數丈便點著火把,風吹得火焰全部向北方傾倒,我可以看得很清楚那破舊的石頭城墻,雖然年代久遠,城墻依然緊固。但是此刻,緊貼城墻的地面上已挖出了條形坑,坑的寬度不大,正好是一個成年人的肩長。
我看向玄白,道:“他們這是要活埋趙人?!?/p>
玄白道:“這是最節省的殺人方式,不費刀箭,你看長城最高端的石頭已經弄松,只用將那些巨石頭從高推落,秦人連埋土的工夫都省了。”
我點頭道:“嗯,還等同于將破舊的長城迅速翻新了一道,你看,他們選擇活埋的這段長城正好是抵御外敵入侵最重要的關道,真是一舉多得?!?/p>
四十萬趙人麻麻點點看不到盡頭,我心一凜,這真是罪孽,天大的罪孽,人類的相互屠殺到底何時才能休止?秦人的坑還真是挖得巧妙,寬度不大、深度卻夠深,估計以摞餅的方式埋人,一個人形大小的坑可以同時摞下四、五個成年男子,省力省時。最可怕的是那些個趙人,個個如麻醉般團縮著跪在一起,難道他們還看不明白等待他們的是什么?為什么沒有人反抗?哪怕喊一嗓子也行,沒有,一點動靜都沒有,整個波的畫面上只看到辛勞挖坑的秦人。
我道:“這些趙人跟牲畜有什么區別?死到臨頭,都沒個動靜,難怪上天君不讓仙干涉人事,他們真心不配得到仙的救贖,因為他們自己壓根就不想活命。”
玄白道:“你看挖坑的那些個兵士除了牽頭的幾個是秦人外,余者全是趙人,這才是應了自己挖坑自己埋的話?!?/p>
我一驚,果真是如此,我心里存了先入為主的念頭,總認定挖坑的一定是秦兵,可仔細一看。十個趙人為一小組,牽頭的一個是秦人裝束,其他人全是身著趙服。小組長不挖土,只是盯著趙人挖土,如果有累了歇一會的他立時上前一鞭子,喝令繼續挖。直到這一組人實在是挖不動了,任他怎么鞭打都不肯起身只是癱在地上時,這個小組長便指揮另外待命的趙人上前來。
這新上來的十個趙人手腳麻利地將癱在地上的十個趙人直接丟入坑內,他們擺放整齊而小心,估計是為了節省空間,然后在小組長的喝令聲中,新組員開始填土,不過這個工作量不大。他們只填了薄薄一層泥土,就住手不干了,我還在詫異中,只聽得小組長揚著臉向上喊了句什么,“咚咚”悶響,我噱了一跳。原來從城墻上直接精準落下兩方巨石,我還真是佩服得狠,竟然沒有偏差地正好砸在趙人的埋身之所在。
我看向玄白,他面無顏色,我脫口而出:“我們能怎么做?”
他道:“我要阻止這場慘劇。”
我呆呆地點點頭,道:“好,我跟著你,怎么做?”
玄白道:“通過血紅波去石頭長城?!彼f完,便徑直走向血紅波,我還有點昏頭,追上幾步跟在他身后,又停了道:“等一等,這可是犯戒律的,上天君知曉了,我們倆都會被逐出仙界的?!?/p>
他沒有停步依舊朝血紅波走去,道:“我自己去,你不用跟著來?!蔽已郾牨牭乜粗?,頭不回地快速走入血紅波,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玄白就消失了,我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