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到他,雖然僅隔一夜未見,我們兩人卻有點(diǎn)陌生感,他一直盯著我,站在原地卻不上前。還是昆西笑著迎上前:“太好了,既然是柏先生來了,我就省心了,龍青女士,我們就將你直接還給你先生了。”
柏軒掃了他一眼,不開口,而是看向島十五中校,眼光凜冽,島十五毫不示弱稍稍抬起下巴,兩人隔空相望,卻又一句不發(fā),連昆西也有點(diǎn)不知所措。
我看了看對峙的兩人,向柏軒走去,他收回眼光,憐惜地看著我,我問:“這車是哪來的?”
“剛剛提的新車,”
“為什么突然想買車?”
“代步而已,有輛自己的車出行會方便些,我準(zhǔn)備在這個城市要多住一段日子,龍,回家吧。”他握住我的手,我點(diǎn)頭:“我也累了。”
柏軒緊握我的手,送我坐進(jìn)副駕駛室,說了一句:“戰(zhàn)斗開始了。”他為我系好安全帶,走到車頭另一邊,島十五中校站在原地,并不急著離去,柏軒沖他點(diǎn)點(diǎn)頭,兩人相距不過數(shù)米。
突然,掩耳不及迅雷之勢,柏軒閃電般靠近島十五,他來不及作出任何的反應(yīng),柏軒已打了他三記耳光,響亮、連續(xù)。我嚇了一跳,那三下一定用足了力道,島十五的臉通紅,他也反應(yīng)過來,右手直接抽出腰間的手槍,剎那間瞄準(zhǔn)柏軒,但是沒有扣動扳機(jī)。昆西離得遠(yuǎn),叫道:“十五,別沖動。”我準(zhǔn)備下車,卻被安全帶絆住。
柏軒說:“不愧是中校,拔槍動作還行,不是花拳繡腿。”話音未落,我看著他飛起左腿掃向島十五下身,隨著一聲劇烈的響動,簡直是震耳欲聾,我總算扯開了安全帶,沖向他們。島十五重重摔在地上,手中槍口的火花已消失,柏軒站在原地,摟我入懷:“你怎么下車?很危險,沒事吧?”
我搖頭,問:“剛才是,開了一槍?”
昆西現(xiàn)在才抱著頭從地上跳起來,剛才槍響他就順勢趴倒地上,他說:“你們都瘋了么?這里是鬧市,還在我的警局門口,島十五,把槍給我,幸好是沖天上射的一槍。”
島十五現(xiàn)在才起身,一臉不置信,仿佛剛才被柏軒掌摑還可以解釋說是突然襲擊,但是接連又被掃倒在地,簡直是不可能發(fā)生的事情。畢竟還是年青,臉氣得又白了,半天才說:“如果不是今天,如果不是這個地方,我一定奉陪到底。”
柏軒扶我上車,看了他一眼道:“回去告訴你的主子,戰(zhàn)斗開始了,是他開的頭,我奉陪到底!”他上了車,發(fā)動了汽車。
昆西裝模作樣地在后面叫:“你們不準(zhǔn)走,發(fā)生這么重大的事件,我還得做詢問筆記。”柏軒丟下一句:“昆西局長,我勸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否則涉及深了,你也不好交待。”他說完,踩了油門,車子加速離去,我從后視鏡里看見他們兄弟二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們的主子是誰?”
他拍拍我的手,“你昨晚過得好么?”
這話里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回答好當(dāng)然不是很真實,回答不好則是自尋煩惱,原來的他是不會問這個問題的。
“睡得很沉,甚至比在家里還要沉,可能是累了,也受了點(diǎn)驚嚇。”
“是我的錯,總以為忍耐就可以化解掉,但是不行。”
“既然你提了個問題,柏軒,我也提個問題,”我看著窗外的風(fēng)景,高大的椰樹在路的盡頭延續(xù)著,家快到了,“梓塵怎么會意外落水?”
“你不想就在岸邊看看風(fēng)景?”
“身不由己,無論是什么時間,我何嘗有過選擇權(quán)?”
他沉思了幾秒,說:“是,你總是對的。是,我違背了自己的承諾,很抱歉,但實情不是你想像的,梓塵他確實是意外落水身亡。我替他安排好了退路,公司補(bǔ)償他五年薪水,是現(xiàn)金,不用繳稅,他定了回國的機(jī)票,明天晚上十一點(diǎn)四十分,什么都按原定計劃執(zhí)行得很好。身不由己,龍,我,”他看向我,眼神里有種奇怪的東西,“我,不能失去你。”
家就是前方五十米,“這話我聽懂了,不能失去我?!但最起碼你得是擁有過我,”
他沒有作聲,停好車熄火。
夜色依然很好,屋里的燈都熄了,我卻沒有睡的意思,有人站在臥室門外,是誰?柏軒在30分鐘前就睡了。我的心提了起來,打開臺燈,“是你么?柏軒。”
門從外面輕輕打開一條縫,“是我,”柏軒走了進(jìn)來,在床邊坐下,他的眼神很奇怪,我問:“怎么了?睡不著,還是又做夢了?”
“就是想來看看你。”他輕撫我的額發(fā),冰涼的手指,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我一直很忍耐,龍,我一直都很在意你。”
“我們倆人之間應(yīng)該不需要說這些。”
他抬起我的臉,輕輕靠近,動作極其溫存,仿佛我是個紙娃娃,稍一用力就可以碎掉,“我和你之間,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現(xiàn)在是21世紀(jì)2023年的秋天,你到底把我當(dāng)成了什么?你說你一直有忍耐,我何嘗不是在忍耐,而且我不知道的是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君田商死了,他生前倒是過得很得意,也算得死而無憾。昆西,那個小警官,一直在追問,動機(jī)?君田商為什么必須得去死?柏軒,你說梓塵的死不是我想像的樣子,那么君先生的死亡也一定跟表面上完全地吻合嗎?我一直蒙在鼓里,或者用你的話說是在保護(hù)我,可是昨天發(fā)生的事一定深深地觸動了你。你才發(fā)現(xiàn)一直的忍耐,一直的所謂的保護(hù),都是沒用的,他們是些什么人?擁有些什么勢力?他們想得到什么?跟你的想像一致嗎?五仁公司、金氏集團(tuán)、警方與軍方的勾連,還有椰城市的首長,資本、暴力集團(tuán)和行政權(quán)全部攪在一起,你覺得能夠應(yīng)付么?我很擔(dān)心,”我摸著他的臉,總算臉上的皮膚還有點(diǎn)溫度,“你應(yīng)該一直懂我的心,你應(yīng)該懂的,柏軒,你應(yīng)該比所有人都要明白。”
我徒勞地看著他的眼,試圖從他的眼中找到點(diǎn)什么,至于是什么我自己也搞不懂,如果能找到我就會獲得到安全感,對此我深信不疑。我久久地盯著他的雙眼,微弱的燈光下,努力都是白費(fèi)的,他的眼睛清澈見底,什么都沒有,什么都找不到。
我放下手,重新倒回到枕墊上,“我想睡了,謝謝你走時,把門幫我?guī)Ш谩!?/p>
他關(guān)上燈,相反沒有向門口走去,而是打開被子輕輕地在我身邊躺下,這在以前也不是絕對沒有發(fā)生的事情,在我漫長孤獨(dú)的記憶中,這大概是第二次,他主動躺在我的身邊。他像個孩子般將頭枕在我的胸前,我揉搓著滿頭的頭發(fā),如果能有個孩子?我就算這樣想,眼里也是干干的,絲毫沒有流淚的沖動。
“龍,但愿你永遠(yuǎn)不會知道,我曾經(jīng)做過些什么?那個故事還想聽么?”
我嘆了口氣:“好吧,如果你想講,我就想聽。”
以下是柏軒的陳述。
人的忍耐力是無窮的,這話是誰說的,我想不起來,反正體驗起來是再真實不過。我一直呆在姬息的第九層,實際上的第十八層地獄,一旦習(xí)慣了,日子過得飛快。除了那條溪水,沒有任何自然界的東西,沒有樹木、沒有天空、云彩,偶爾想到那塊飛天圓石,鐘磬云霞的日子,真是如隔恍世。整日里泡在溪水里,我慢慢地可以在地上跪著走上幾步,姬息一天的時間有大半都是坐在溪邊梳理她的頭發(fā),雖然老萬上次割斷了她的長發(fā),但割斷不了她對頭發(fā)的愛戀。只有極少的日子里面,她會悄無聲息地溜出洞穴,沒有人知道她去哪,反正我和東夷、南蠻是不知道的。
東夷、南蠻是姬息的手下,上次用漁網(wǎng)將我從老萬的那層挪到這里的就是他們倆,據(jù)他們自己說,東夷生前是魏國最大酒肆的老板,他的家產(chǎn)富可敵國,養(yǎng)的小妾就有十六個,個個花容月色,可惜他死得早,在一個通宵夜飲后一命歸西。
我相信他的話,用不完的錢、帶不走的美妾,兩眼一閉就都得留給別人,他當(dāng)然咽不下這口氣,最關(guān)鍵的是繼承他家產(chǎn)的不是兒子,他生前沒有兒子,只有一個異母的哥哥,比他要大十一歲,他死了,這個老哥哥還活得很康健。東夷說:“老子到了地府,怎么都想不明白,要論酒色傷人,那個老東西我畜生不如的長兄,玩的女人比我還多,喝的酒比我吃的面條還多,真是人比人氣死人,我就是輸不了這口氣,我寧可死在他后面,哪怕他死了第二天我就跟著死了,所有的家產(chǎn)都好使了不相干的人,我都服氣閉眼再投胎。可是,現(xiàn)在年青的我死了,所有的好事都留給了那個老畜生,打小他就欺負(fù)我,瞞著阿爹打我的臉、扯我的下半邊,狗東西,阿爹留給我的田都被他吞了,幸虧我天生是做買賣的料,赤手空拳掙下一大份家產(chǎn),現(xiàn)在好了,又落到他的手中,狗東西,什么仙,屁,我再也不信仙,寧可永世不投胎留在這個鬼地方,老子也要等著他下來,收拾他!”
南蠻笑道:“少吹牛,別說你那個老哥哥死了不會下來,就算真得下來做了我們這種鬼東西,你又能把他怎么樣?”
“呸!怎么樣?老子把他的下半身扯下來,為我的十六個妾報仇。”
他一邊說著,一邊抓起一塊石頭砸向我,正好砸在我的眼睛皮上,幸好眼珠沒有傷到,我悶哼了一聲,東夷跳起來罵道:“老子看你就煩,不是看在姬公主的面上,老早收拾了你,你還叫!”他嘴里一邊嘟噥,一邊向我的下半邊踢過來,我哪有氣力躲避,這一腳踢中鉆心地痛,他還不甘心,又踢一腳,我抓起地上一把碎石頭向他臉面扔去,他沒有想到我竟然敢還手,腳踢歪了點(diǎn)但還是踢到身上,正好是前兩日稍稍愈合點(diǎn)的膝蓋上的筋脈,這一腳下去膝蓋上立刻見了血,筋脈估計又?jǐn)嗔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