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們很順利地上了醫(yī)院地下停車場的車,車子很快駛離醫(yī)院,在經(jīng)過與公寓相交的街道上,我特意回頭看了一眼,磅礴大雨中路上沒有任何行人,一個高個男子站在公寓大門口。他披著長及膝蓋的雨衣,帽子遮掩住上半邊臉,我們的車子經(jīng)過時,他回過頭來但沒有在意,這個人是島十五中校。
“那個守在公寓門口的男人是誰?”我問。
我和她兩人的衣服還在滴水,我冷得發(fā)抖,她卻神態(tài)自若,好像壓根沒有覺得寒冷,脂肪的堆積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不知道。”
“那么,請問你是誰?我想我們原來見過面?!”
大概是我語氣中的不屑或是諷刺什么的刺激了她,她惡狠狠地回答:“他們都習慣叫我阿朱,如果你愿意的話,也可以這么叫,你最好收起這張高高在上的臉,也許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是寡婦了。”
我怒視她,她毫不示弱回敬我,我沒有再作聲,她也偏過頭,低聲嘟了一句:“都是因為你。”
幾十分鐘后車子在城市郊區(qū)的一處寺院停下,院子里很荒涼,顯然長期無人照料,雨勢稍微小了點,阿朱提著袋子領我穿過院落的長廊,墻壁上曾經(jīng)的畫作早已掉了色,我看了一眼,講的竟然是禪宗六祖的故事,袈裟、神秀、林中的獵人,還有風中搖曳的枝葉。
“你的心情真不錯,還有興趣看這些東西?”阿朱不耐煩地等著我,長廊到了盡頭,一處竹林蕭蕭,她示意我推開林子里的一扇小門:“快點進去吧。”
“你不一起么?”
她冷冷搖頭,手里還提著我袋子,我請她把袋子還給我,她一聲不吭掉頭就走,壓根沒有答理我的要求。
真是個有個性的人,怎么原來我不了解?
“是龍青女士,請進來。”
我走進屋子,竹門在身后自動合攏,屋子里光線很暗,我還在適應,一時看不清什么,一條大的毛巾遞到我手上,真是及時雨,我感謝一句擦干頭和臉。
屋子里只是華慕一人,幾天沒見,臉上的皺紋增添很多,看上去很衰老,屋角的桌上有兩杯熱茶,一杯明顯有人喝過,我端起另一杯,很痛快地喝了兩口。
“柏軒怎么樣?還是沒有找到?”我問。
他有點詫異,說:“你知道?阿朱跟你講過什么?”
“她什么都不講,我估計她也講不出什么,但是她很擔心柏軒,不亞于我。”
“坐吧,”他指了竹椅,自己先坐了下來,說:“車子正在檢修,可能剎車被動了手腳,柏軒有所察覺時遲了,車子直接開進了水里,離公司不到五十米的距離,我?guī)缀跏茄郾牨牽粗彼攘丝谒^續(xù)說:“很快車子打撈上來,但是里面沒有人,安全帶是系上的狀態(tài),所以他不可能會溺水,逃生的機率很大。潛水員繼續(xù)搜尋水底,你也知道,那片水域連著外海,所有,現(xiàn)在只能等待。剛才我犯了個錯,我不應該打你的手機,我應該想到你會被他們竊聽。”
我告訴他手機留在家里,他滿意地點頭,近距離看他真得衰老了好多,簡直成了個古稀之人,柏軒的事對他打擊很深。
我摸了摸他放在桌上的手,蒼老打皺的肌膚,冰涼沒有生氣,我感覺到他的急速衰老以及害怕,不僅是擔憂,是害怕。
“告訴我,你在怕什么?”我低聲問。
他盯著桌面的花紋,沒有抬頭,屋外響起急促的敲門,是阿朱,她直接走了進來,一臉地焦急:“打擾了,華先生,這是剛才收到的,”她手中捏著什么東西,攤開手掌,我愣住了,是個奇怪的組合:一枚戒指上拴著一根繩子。
華慕一臉不懂的神情,我突然打個寒噤,明白了過來。
華慕立刻知道,厲聲問:“龍青,這是什么,這個戒指有點眼熟。”
我回答:“是美麗的那枚鉆石戒指,我曾經(jīng)親手交到你手中,請你帶給君田商,他死后這個東西落入了印尼警方的手中。”
“那根繩子是怎么回事?”
我從戒指上抽出繩子,說:“是,今天早上析軒出門時,皮鞋上的繩子,”我看向他們兩人,啞著嗓子說:“柏軒在他們手中,他還活著。”
阿朱立刻擁到華慕身邊,她用拳頭堵著嘴,不愿哭出聲來,華慕拍拍她厚實的肩膀,問:“這個地方也不安全了,我們得馬上走。”
阿朱對我怒目而視,她似乎對我極其不滿意,小聲對華慕說:“應該把她交出去,讓她一個人離開。”
華慕嘆氣說:“你覺得這是柏軒的想法?他會同意?”
“我們?yōu)槭裁匆悖克麄兊降资切┦裁慈耍看碥姺健⒄蚴堑胤浇M織?你連殺了人都不用坐牢,為什么要怕他們?”我問華慕。
華慕?jīng)]有開口,阿朱搶著說:“要躲藏的人不是我們,是你,只是你而已,柏軒為了你,現(xiàn)在生死未卜,華先生為了你,現(xiàn)在得呆在這個破地方,可能連這個地方也得放棄,我們本來生活得很好,全是因為你!”
“夠了,別再說了,現(xiàn)在不是發(fā)牢騷的時候,我來聯(lián)系金七。”他背轉身,用屋角的有線電話撥號,聲音壓得很低,明示不想人旁聽。
我自覺走遠幾步,裝作觀賞景色的樣子,阿朱兩臂攬著胸,如果她的眼神可以傷人,我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體無完膚。
“我和柏軒一直過得很開心,一直都是,你剛才對我的,指責,實在是有點滑稽可笑,我從來沒有惹過麻煩,從來沒有過。”
“從不惹禍?”阿朱重復,“君田商死的晚上,你為什么非要引起警方的關注?不要說你沒有,龍青,那個印尼的警察,叫昆西的,是他最先關注到你,因為你刻意在他面前顯露你與眾不同的一面。什么男性的思維,冷靜過頭的理智,還有這個糟糕的名字,我們都能隱姓埋名,甚至完全改變自己曾經(jīng)的形體,為什么你不行?”
“等等,我完全沒聽懂,隱姓埋名,為什么要隱姓埋名?你們到底在害怕什么?華先生為什么要逼著柏軒做那件討厭的事?”
“什么事?”
“什么事情?你現(xiàn)在還來問我?一切的日子過得很安靜,一直都沒事,是你們,非要搞出事端?!昆西關注到我,如果君田商不死,請問昆西會知道我的存在么?還有你,每個星期裝模作樣到我家里打掃清潔,還對美麗胡言亂語,柏軒原來不是這樣子的。他現(xiàn)在竟然在屋子里裝了兩個竊聽器,專門用來關注我的動靜,”我盯著她問:“到底是我不正常,還是你們都是瘋子?或者說,柏軒是被你們逼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的?我不是柏軒,我不會被任何人牽著鼻子走!”
“沒有人會逼你,我們都是一家人。”講話的是華慕,他可能早就打完了電話,他向我走過來,分別拉起我和阿朱的手:“記住,我們都是一家人。”阿朱眼圈紅了,嘴唇抖動著。
我垂下眼,冷冷地說:“對不起,華先生,我恐怕不太明白你的話。”我抽回了手。
阿朱怒道:“跟她講這些根本沒用,沒有心腸的人,柏軒出事,你看她連滴眼淚都沒有。”華慕微笑道:“不哭是正常的,她要是流淚了我還覺得會是假冒的呢。”這算是句輕松的玩笑,但是我們都沒有覺得好笑。
屋外突然起了大動靜,阿朱跑到窗戶下,一臉的緊張:“是架直升機正在降落,華先生,怎么辦?”
華慕大概也有點不敢相信,他走到窗戶向外看了一眼,對我說:“現(xiàn)在敵我不分,做好準備,這個桌子后面還有道暗門,通向后山林子,你,”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飛機跳下兩名軍人,阿朱叫:“他們手中拿的是M45沖鋒槍,我們手中的火力根本不是對手,怎么辦?”
華慕?jīng)]有作聲,直接走到桌子旁邊,將桌子踢開,撬開鑲在墻上的竹片,里面露出一道拱形小門,他向外推開門,示意我鉆進去。
“從這里出去一路上行,爬到山頂,有個看林員的小屋,里面應急的食物、水都有,等我?guī)滋欤绻麤]出事我會來找你。”
我沒有鉆門的欲望,他有點急了:“快點,龍青。”
“我想,我就在這里等著,結果也是一樣,何必那么麻煩爬山、淋雨的,華先生,你們的游戲太復雜了,完全沒有必要。柏軒說的開戰(zhàn)是什么意思?指的就是使用手槍或沖鋒槍?”
門外響起敲門,華慕示意阿朱開門,門外站著一個持槍的軍人,另外一個站在雨里,眼睛四處察看。
“華先生,請跟我來,是七先生的安排。”
半個小時后,直升機降落在一個不知名的山頂上,一幢白色四方形狀的別墅,像是幾個火柴盒隨意拼湊在一起,外形難看、簡單粗暴。
我們三人在兩名軍人的護送下,走進別墅,客廳里很溫暖,夸張地燃著壁爐,大概是山里太潮濕,“歡迎,老伙計們。”一個很壯的老頭走進來,滿臉的黑胡須,嗓音深厚極富魅力。
他很熱情地想擁抱華慕,被巧妙地避開,這并沒有影響他的下一個擁抱,阿朱可能在思考別的什么,被他抱了個結實,還在左、右臉上各親了一下。
“哎!莊重點,還有年青后輩在。”阿朱用手擦著臉,忍著脾氣瞪了他一眼。
“太高興了,有多久未見?你們倆人終于達成諒解了?不容易,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我們得喝上一杯!”老人詼諧地笑著,但是沒有人買帳,氣氛僵在零度。
他沒有氣餒,轉向我,我與他四目相對,這是個非常帥氣的老頭,極有派頭,是種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派頭。
“你就是,龍青,我們終于見面了。”
“你是,秦嶺那兒的人?”
他咧開滿嘴的胡子,微笑著,很開心地笑,完全不同于我見過的那些假笑,“是,我的祖籍是陜西,你怎么知道的?是聽出來的?”
“不完全是,你讓我想起一個人,”我盯著他,“一個改變中國人命運的了不起的王。”
“聊夠了吧?”華慕加入,“廢話少說,七先生,今天過火了啊,直升飛機都用上,你的高調能不能看看時候,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生怕沒人知道你富可敵國?”
“哈哈,華先生什么時候改了性子,竟然稱我先生,還是叫我金七,我聽習慣了舒服些。不過,你的謹慎倒是更上一層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我還要請教?”
“金七,你們倆別一見面就吵,行了,至此為止,讓年青人看笑話。柏軒,他有消息了么?”阿朱問。
金七的神色凝重起來,我有種不祥的預感,他拿出一個手機,遞給華慕,阿朱湊上前一起看,她低呼了一聲,嘴唇顫動。
華慕問:“什么時間收到的?”
“七分鐘前。”金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