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的是一件帶帽子的裙袍,“我真想念褲子,你們都不穿長褲的么?終年都是裙子?”我問玫瑰。
“是的,夫人,這一點我剛來時真是不習慣,我上學時經常一條牛仔褲穿半個月,唉!但是媽媽說,必須要適應環境,她是這里唯一被允許穿長褲的女人,我真羨慕她。她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當然,還有您,夫人。”玫瑰似乎有點尷尬。
“輕松點,我很喜歡你,玫瑰,在我面前,不需要太多的束縛和規矩,我本身就是個隨意的人,特別是現在,這么美的林子里,空氣都是香甜,帶有桂花,是我的幻覺,還是你也聞到了?”
“是的,夫人,這里有幾顆桂樹,我還是聽島十五中校說的,是他幼年時種的。我在劍橋學園林時,他來看我,他那時剛剛畢業,可以留在當地的律師行,但是他放棄了,我問他為什么不愿意學以致用,他說想念這里的桂花樹,做夢都想。”
“島十五中校是學法律的?也在劍橋?”
“哈佛法學院,聽說成績很優異,不像我,學什么都是半途而廢,他說我這個人做事沒有耐心。”
我微笑著說:“能跨越半個地球來看你,你們的感情很不錯。”
“我們很談得來,從小就是,當然他比我大十一歲,”玫瑰說這到咯咯笑起來,“我想到,對不起,夫人,我失禮了,我是突然想到很小時被他抱在懷里的情形,當然我是不記得了。但是他總是提,一提就沒完,說我胖嘟嘟抱得手臂痛,就連現在都是痛的。”
玫瑰清脆的笑聲在夜色中回蕩,連我也不經意地笑起來,青春真好,我想到波琳在提到島十五時的羞澀,不知道英偉寡言的島十五中校,面對女性的成熟溫柔和女孩的青春活力時會覺得哪一個更迷人呢?
我抬頭看月,清亮迷人的月亮仿佛能洞察一切,在習慣了地球這個老伙伴日益衰敗、損壞的龐大身軀,它會不會起點憐憫之意?
“月若無情月長圓。”我大聲地念了出來。
“真好聽,夫人,這是中國的古詩詞吧?”
“是啊,玫瑰,難道你從來沒有聽說過?”
“沒有,夫人,我能說中文,還是因為從小母親的要求,她要求必須說中國話,但是我出去后,很多年都沒有人能陪我練習中國話,不好意思,我認識的中國字都不是很多。”
夜風透過林子,溫度下降了許多,我覺得有點涼,玫瑰說我們該回去了,但這么美好的夜晚,我怎么舍得?“玫瑰,你去休息吧,我想獨自再走走,”
她說不放心留我一個人在這里。
“這里有野獸么?”
“當然沒有,夫人。”
“這是在島上,我認得回去的路,你要是不放心,就帶個話給波琳,讓她拿件外套來,我覺得有點寒意。”
她去了,說波琳在十分鐘內一定會過來,請我不要走遠了。
我縮起肩膀,這樣可以抵點寒意,獨自走在林子里,是我久遠以來的夢想,特別是在這樣一個安祥的夜晚,除了偶爾夜鳥展翅撲打的聲音,再就是我自己踩在落葉上的輕響,這真好啊,我甚至忘掉了,突然一個人聲打斷我的思緒,林子里還有旁人。
“選得幽居愜野情,終處無送亦無迎。”
我悚然向聲音看去,是個男子,而且我打賭是聽過的,“誰在哪兒?”我抬高嗓音問。
如果這片林子里會有外人闖入,玫瑰就不會放心地離去,起碼也會提醒我一句。我朝著聲音走去,月光下一個高大的男子站在一株老樹下,他除了念那個詞再沒有出聲,我靠近他,看不清他的臉,輕聲問:“你站在這里干什么?是島十五中校么?怎么不回答我。”
林子里靜極了,剛剛還此起彼伏地鳥兒們不知隱藏到哪里去了,我能聽見自己的喘息聲,“你不是島十五,你是誰??
男子向我伸出右手,說:“三個愿望,忘記了?龍青,你的記憶不比從前了,過來點,你應該還記得我是個瞎子。”
也許是夜晚的作用,我想都沒想就將手放到他手上,立刻他握緊了,將我緩緩帶近他,很近很近,月光下我搜尋著他的雙眼,是的,是他,波琳口中的主人,也應該是這座黃金宮殿的主人,傳說中的布烏宮王。
“是你說過,想見我的,我只是遵命而來,龍青。”他的聲音有種細膩的親昵,仿佛是我久遠的老友。他繼續說:“你吃光了面條,喝光了湯,卻不動荷包蛋一下,是怎么回事?我很想知道,你這個味蕾之王,對蛋有什么不滿。”
“是你,是你煮了那碗面條?”我有點不信。
“除了我,沒有第二人能煮出那碗面,我知道,應該說我還記得你對美食的標準,我不像你,龍青,你總是遺忘得很干凈、很容易,而我不行,做不到,過去的影子總是停留在我的腦子里。”他說:“你累了又冷,為什么不靠著我的肩膀?我是可以依靠的,相信我。”
是他的聲音有魔力,或是這個月光的魔力,我真得很累很累,倦得不行,眼睛皮子都要合上了,而且他的聲音那么好聽、溫柔,特別是一種情感,他似乎對我充滿了一種奇怪的情感,這是我多年以年最為陌生的體驗。我不自覺地合上雙眼,腦袋發沉靠在他堅實的肌肉和骨架上,確實是種安心的滋味,他雙臂漸漸收攏,將我整個人輕輕地圍在懷中,有了他的體溫,我冰涼的手腳有了暖意。
“告訴我,你為什么不碰那顆蛋?”
魔幻的意識在加強,我連眼皮子都不想睜開,隨口就說:“蛋是溏心蛋,一咬就會流出溏心,當然會很美味。”
“那你為什么不吃呢?”他的聲音愈發溫存,氣息吹在我的額發上,弄得我有點癢癢的,我說:“因為不忍心,也不匹配,湯和面條都是按照農業文明的基底來做的,那個蛋太現實了,太進化了,我吃不下去,你不可能,讓我的胃做一個全面接受的胃,我也有弱點的,”
“是什么呢?”他的聲音在晚上聽來特別的動人,簡直會讓人產生依戀感。
“我可不想。”
“什么,你說什么不想?”
我輕笑著,仿佛很愉悅,說:“我不想做一個完人,不可能,也太累了,光這么想就很累,所以,我留下那個蛋,讓它呆在空碗里,你為什么不也這樣做呢?”
他的身子輕微抖動了一下,只是一下,然后伸得更筆直,仿佛擔心就那么一下會驚擾到我,“我,做不到,龍青,我做不到。”
在他的懷中,近乎清醒與迷亂間,我低聲說:“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月嘯一聲,唉,我不應該在這么美的月底下嘆氣,更不應該忘掉柏軒。”
他的身子又抖動一下,比剛才明顯,說:“開心的人應該是我,起碼以后,在你的回憶里,能有一小段我們的夜色,只是我和你。好了,醒來吧,有人來了。”他摸摸我的后腦,確定我站穩后松開我。
“夫人,您在哪?是您么?”
“波琳,是我,謝謝你這么晚出來。”我的身體還是溫暖的,波琳尋音走過來,胳膊上搭著一件長袍,替我穿上,還細心地兜上帽子。
我環看四周,剛才是夢么?哪里還有人?“波琳,你聽見說話聲了么?或是看見一個男子?”我問。
“我沒有聽見什么聲音,今天的林子真安靜,往常是有很多鳥兒的,我看見樹下好像有人,猜是您,果真是的。男子么?夫人,這是不可能的,黃金宮殿沒有男子,所有的工作都是女人來完成,當然,吳博士是男的,但是他是不能靠近宮殿和這處樹林的,他只能呆在他的研究所里,就是那個小別墅。”
波琳扶著我,我踩著月光回到房間,簡單地洗漱后躺在床上,我囑咐波琳不要全部拉上窗簾,露出一個角,我問她在哪里過夜?
“不會又是坐一晚上觀察我的睡眠情況吧?”
她笑著搖頭,說:“我有自己的屋子,不過,在長廊的盡頭。”
“晚安,如果我要是晚上有什么需求,怎么通知你呢?這里沒有電話,連座機也沒有。”我問。
我知道自己不會去打擾她的休息,但是這個問題得不到答案我不安心,我想多了解這個宮殿。
“您可以拉床頭上的拉繩,左右兩邊都有,拉哪一個我的屋子里都會響鈴,一分鐘內我就會出現。晚安,夫人。”她帶上房門。
我靜靜地聽著她的腳步越來越遠,下床走到門邊,門栓一扭就開了,我就著月光看了看,沒有發現鎖頭,這個門根本鎖不了。我重新回到床上,側身睡向窗外,月光還是那個月光,朦朧中閉上雙眼,睡意襲來。
死一般的沉寂,耳朵有點癢,仿佛有人對著它在呼氣,也許是蚊子或是別的什么小蟲,我閉著眼揮揮手讓它飛走,明天一定記得跟波琳交待,要殺蟲。
時間突然靜止,我睜開眼,不是什么飛蟲,一個人站在窗邊,我渾身汗毛都豎起來,有人進了屋子,我竟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