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太漫長，我好累，孜嗄看向我，她的眼中有點不同的東西在閃動，是淚水、是后怕，或是悔意，她說：“不會讓你死，既然你還承認是我的人，給你一個機會，離開他們？”

“他們，為什么要加上們，我隨時能離開華慕，對他早就死了心，但是柏軒，不行，主人，你也是母親，當媽的離不開自己的孩子，我寧可死，活得太久，請成全我。”她舒展兩腿，膝蓋著地跪下，雙眼微閉。

“等等，你有個女兒需要錢治病，記得吧，你跪著擦地板時，親口對我說過，”我問，“為什么要說謊？還是你真得有個小女兒，長期生著病，那么多的角色和地點，你為什么非要在我們的公寓挑選一個跪在地上替別人擦地板的活來偽裝？”

我回頭對孜嗄說：“抱歉，這個問題很重要，對我。既然你得到了答案，請再給我一點時間，謝謝。”

阿朱睜開眼，一笑，這笑有點詭異，好像是個面具在微笑，而大家都明白是不可發生的。阿朱現在的笑臉就像是這個畫面，一個面具竟然緩緩將嘴唇上揚，努力展露一絲微笑，我覺得背后一陣涼意。

“還沒有見到你，只是聽說你，我就不喜歡你，”阿朱說，“一個身份低微的仙，什么混沌期的石頭，神物，屁話。沒法子，他喜歡你，或是需要，至于我有沒有說謊，你不是很聰明，很會分析，自己去找答案，也許有天，找到答案后，柏軒會得到真正的安寧，他太可憐，命運對他太不公平。動手吧，主人，好歹看在過去的情份上，再幫我最后一次。”

她不再看我，不看任何東西，臉是平靜祥和的，讓我想起久遠前在哪看到的一尊佛像，臉上就是她的這個神情，坦然而陌不關心，我看向孜嗄，她是動容的，不愧是曾經的女神，人性在她身上特別特出，我想找面鏡子，看看自己的臉，不用看也能想到，麻木不仁。

我背轉過身，不去看，畢竟是柏軒的母親，我不能阻止，也不想阻止，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后，一聲劇響，隨后是重物倒地的聲音，我回轉身，面無表情地看著側倒在地上的那個沉甸甸的肉身，額頭的一個小孔滲血，眼睛是合攏的，她走得很安詳。

孜嗄在說話，聲音有點抖動：“這是我欠她的，她一直過得很累，關鍵是累得不值得，所以想放棄了，你怪我么？青石頭。”

“我想，是羨慕，她說了該說的，卸去了一直壓在身上的負擔，隱藏了該隱藏的，帶著希望離世，嗯，我想，有點羨慕，”我看了看角落里的燈光，“我得睡覺了，請問，我可以退場了吧。”

我睡得很沉，我知道現在有很多人離了安眠藥就失眠，感官為彌補生存成本的提高，不得不將壓力向精神面轉換，我還能控制自己沒有變得那么糟或是那么快，我睡得很香，一覺醒來天已大亮，窗外鳥啼云清，碧空妖嬈，從高處俯看花園。完全不是昨晚的樣子，它是明亮而靈動的，強大的活力不僅夠自己使用，還在向外溢出，完全征服了我。我想我還是愛這個世界的，就憑眼前的園林，它展現的生命力是如此強大、極具的感染力，我想這個世界還是值得付出的。

“夫人，您現在用餐么？”

我回頭沖波琳一笑，“肚子都是空的，要是能有煎蛋和炒飯，就太幸福了。”

“好的，夫人，請您先洗漱，十分鐘后會準備好。”

“等下，請玫瑰到餐廳等我，我有點事情要交待她，行么？我想單獨和她呆會兒。”

“當然可以。”

?形餐盤里一顆圓潤、潔白的煎蛋，撒了兩粒香蔥，再就是金黃的炒飯，配了點火腿粒和甜玉米，一杯熱牛奶，絕配，我喜歡。

玫瑰站在我身后，偌大的餐廳里只有我和她，她的氣色很好，完全看不出昨晚的醉酒，我還是關心地問了她，她說：“抱歉，夫人，一覺醒來我都不是很記得了，我是出丑了吧？”

我一邊吃，一邊請她坐下，她當然不肯。

“這里裝了監視器么？”

“我不知道，可能沒有吧。”她回答得很遲疑。

“我有話說，請坐下，這是我的要求。”

她雙手放在膝蓋上，規矩坐下，離我有段距離。

“好吧，開始吧，我是受島十五的委托，”

她的臉紅了，有點緊張，我想她是喜歡他的，希望只是喜歡。

“這飯真好吃，我們就直截了當吧，他希望能收回，送給你的戒指，”

大概是完全超出了預期，玫瑰嚯地起身，椅腳撞南通地面發出響亮的聲音，她很生氣，好不容易才說出話：“夫人，我不懂，這和您有什么關系，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在解釋，也在理清思路，我繼續吃著煎蛋，趁熱吃才不會腥。

“抱歉，夫人，我不是怪您，我是，是不明白，他為什么不自己來對我講，這不像是他的性格，我并不是稀罕那個戒指，是他親手給我，既然要收回，也應該自己來找我，這才是男子該做的事情。”

我點頭，說：“沒事了，玫瑰，你可以走了。”

她沒想到我會如此平靜，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我笑笑，安慰她：“我將你的話轉告他，沒事的。”

她咬著嘴唇，眼睛比平常更大，亮晶晶的，一閃一動，我又想到那只小廘，心里嘆口氣，繼續吃炒飯，又喝一口牛奶。

她走出房間，片刻工夫就回來，將一個小盒子放在餐桌上，很精致明顯是件古董，我打開盒子欣賞，贊嘆道：“真美，這是他母親的遺物，我想你應該知道吧。”

她搖頭，低聲說：“他沒說，我猜可能是的，但是一想又不像，我知道他的家人都健在，而且一直都不富裕，這個戒指很貴重，一看就知道。”

“不知道也好，有什么話需要我帶么？沒有也行。”

沉默了一段時間，她不開口也不愿離開，我的早餐已經吃完，我看著她，那么年青，應該是沒有煩惱的，何必呢？

“他，變心了？是因為波琳，我知道不是她，她就是一廂情愿，單相思，他根本不在意她，我知道，他是喜歡我的，我想不通的是，一個晚上而已，昨晚好好的，第二天就變了，只要告訴我原因就好，我不是離了他不行，媽媽總是警告我，不要太相信男人，原來她說的都是對的，”她的嗓音帶著哭音，完全是尊嚴才沒有流出來，“我只是不明白，不是不能變心，但總要有個說明吧，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不愛就是不愛了，為什么不愛了？”

“你愛他么？”

她的大眼睛含著淚花，緩慢回答：“我不太肯定，夫人，我是喜歡他的，昨晚我都是把戒指放在枕頭下睡的，我現在也很難過，更多的是生氣，我不知道這算是愛么？”

“沒有標答的，小女孩，不過，我感覺不是愛，至多是喜歡，或是虛榮，或是寂寞也行吧，謝謝你，我會把這個戒指交到他手上。你的質問我也會帶到，好了，你可以走了，請把波琳叫來，謝謝。”

她抹好眼睛向門口走去，又停下：“夫人，我還是想多問一下，為什么會是您，您和他是什么關系，我從小就認識他，而您只是一個從天而降的人，抱歉，我只是打個比方，您應該只是和他見過面而已。我不明白，我對他的了解，他是不會委托一個陌生人來找我的，這不是他的個性。為什么會是您？”

“玫瑰，在回答你的提問前，請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你的父親是誰？”

我盯著這張青春的面孔，她皺眉說：“我問過媽媽，他是干什么的，還活著么？她從來不正面回答我，不過，時間長了，我也聽說一點。他學歷很厲害，最喜歡讀書，他認識媽媽時，就是一兩個專業的博士，但他還想繼續讀下去，這一點我實在繼承不了，我大概更像媽媽，她是個職業軍人。而他是個書生，反正別人都在背后這么叫他，我出生后，他們就分開，一直沒有聯系。夫人，你為什么會關心這個？”

“抱歉讓你不愉快了，謝謝你的坦誠。島十五的優秀和堅韌，你并沒有看錯，他絕對是個男子漢，而且是很厲害的那種，也許不應該在你面前這么夸他。但是，你也說對了一點，不要太相信男人。這點很重要，我只是一個陌生人，或是稱為過客，所以島十五會拜托我，除了我，你覺得這島上還有誰更適合？我愿意摻和進來，只是一個原因，跟你瞎猜的完全無關。認識你時間很短，但是我很喜歡你們兩人，包括波琳，我不想你們受到傷害，也許是我多管閑事了。”

“對不起，夫人，我馬上叫波琳過來。”她小跑著離開。

我真想念煙，一根也好，如果委托波琳，她會愿意幫忙么？或許她能找吳博士解決，或者我直接去找他。

我站在他的研究所窗外，太陽溫和地照在我的后背上，一切都很靜怡，他在埋頭讀著什么，突然抬頭看向窗外，我撥開臉上的面紗沖他一笑，他打開窗戶邀請我進屋，我邀請他陪我散步，他立刻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