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發之北,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
——節選自莊子《逍遙游》
這是阿耶日夜誦讀的句子,有時慷慨激昂,狀若癲狂;有時悲號慨嘆,頹廢不堪。幼時不懂阿耶的郁郁不得志,只是一聽到這句子便渾身僵硬,血液凝固,在很長一段歲月里,莊子,這位代表著自由、灑脫、浪漫的文人大師,卻成了我長久的夢魘和禁錮。
“南冥”在哪兒?我也曾問過阿耶,阿耶只是遙指天邊,目光遲滯,喃喃道:“某之南冥,往北,思之如狂,未曾涉足也”。“南冥”不是該往南么,何以往北?六歲時的疑問,十五年后,破舊的雕花銅鏡中,阿耶卻雙手顫抖、滿眼熱淚地說他的小瓦找到了。可那時我已不再是他的小瓦了。每一個看似毫不起眼的今天,都將吾等悄然改變。我是,阿耶亦如是。
阿耶常說,人生百態,可他一生只活過兩種姿態,一種是窮酸人的姿態,一種是窮酸的文人姿態。盡是不如意,未嘗有圓滿,或許便是阿耶的一生。阿耶曾是踏馬村的第一位鄉貢,據說就連刺史都對阿耶贊賞有加,稱他是少年英才。而阿耶也成為郴州首位未及弱冠便得推薦的男子。19歲那年,本該是春風得意的年紀,卻在參加秀才考試時失利,后來又頂著壓力考過兩次,最后一次,卻因在考場突發疾病,被禮部永久地踢出了報考名冊,甚至于推薦過阿耶的刺史大人也受到牽連,外置他州了。后來秀才一科被廢止了一段時間,阿耶便開始自暴自棄,即便之后復開此科,阿耶也沒了斗志。自此,阿耶放棄了考取功名,留在南平縣成了一名教書先生,還染上了酒癮。貌似“酒”是每個失意文人的知己良伴,通過它,阿耶身邊聚集了不少落魄文人,他們常混在一起追憶當年神采,感嘆世道不公。當然了,酒后失節也是常態,阿娘時常以此嘲諷阿耶是個破酒斗,老生徒,身邊也是一群狐朋狗友,天生賤命。
阿娘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嫁給了阿耶。阿娘本是南平縣縣丞之女,嫁入王侯將相之家確實有些困難,但若是那一般富貴散官人家,倒也是輕松。只偏生外祖父為人剛直不阿,兩袖清風,為官時未嘗照拂子孫,就連阿娘的婚姻大事也絕不肯與人攀交,說是不能落了人結黨營私之口實。后來外祖父卸任,也只有些微薄銀兩聊以度日。是以阿娘時常對著我垂淚,痛罵阿耶的無能,怨恨外祖父的無情。
而我,便成了阿耶阿娘不幸過往的傾聽者和慘淡現實的親歷者。我想我這一生存在的所有意義,便是讓阿耶阿娘擺脫這樣的困境,成為他們的救星,甚至是英雄。
盡管現在的我,林小瓦,才1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