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為女之微（二）

“阿郎，奴有急事相稟?！逼鸵蹅壬磉M門，悄聲在孫縣令身邊作揖道。

那孫縣令酒過三巡，情緒正高，也不管遮掩，大聲道：“誒，在座都是親朋好友，有甚事只管道明便是，莫要低低切切！”

奴仆只好當著眾人的面，說道：“小郎君和好友在后院與林家郎君玩鬧，眼下似是玩笑過火……林家郎君被脫掉了上襦……”

“死狗奴，你說甚！”阿娘拍案而起，不待阿耶一起便急急地尋到后院。

阿娘看到似鵪鶉般躲在樹下驚慌失措的我，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阿娘并沒有我想象中的暴跳如雷，只是默默撿起被孫子希等人扔在地上的短襦，輕輕地裹在我身上。然后朝孫子希走去。

孫子希被阿娘冷漠的神情嚇到，“那，那個，師娘，我們只是和小瓦鬧著玩的?！?/p>

“玩？”啪！一個耳光讓眾人都愣在當場。

“好玩么？”阿娘聲音提高了幾度，隱隱有些怒氣。

“你，區區賤民竟敢打我？！莫以為我喊你一聲師娘就真覺得自己是我的長輩了，你算個什么東西！林家這等田舍奴連給我提鞋都不配！”孫子希指著我阿娘罵道。

“放肆！豎子胡言亂語些甚！”孫縣令及江公、我阿耶，還有一眾賓客來得很是及時。

“阿耶，伊打我！”孫子希委屈地向孫縣令告狀。

“你做了些甚？！程大娘子豈是如此蠻橫無理之人？！”孫縣令看到旁邊的我，也已猜到了七八分。

“阿耶，我不過和小瓦在玩鬧，伊竟敢打我！阿耶，將他們通通抓起來，下大獄！”孫子希大聲喊叫，漲紅了臉。

“莫要胡鬧，今日是你成童之禮，切莫失了分寸！”孫縣令著實是有些尷尬和惱怒的，畢竟剛花了大價錢請了江公，若被這小子三言兩語給毀了豈不成了笑話，日后如何能踏入官場立足。

“各位親舊，今日家中小孩兒胡鬧，招待不周，萬望見諒。時辰也不早了，還請林夫子一家留下，其余各位請早些歸家，切莫趕上宵禁。今日之事，純屬小孩之間的玩鬧，望諸位莫記掛于心，若惹得外頭多嘴多舌之人傳言就不好了?！睂O縣令之言眾人哪有聽不明白的，攜了各自老小告辭回去了。但江公卻不說走，孫縣令也不能驅趕了他。

孫縣令倒不是個昏庸無能之輩，也不是一味溺愛其子。待眾人走后，他來到我跟前，蹲下，柔聲道：“小瓦莫怕，和伯父說說，到底發生了何事，你放心，若是子希糊涂做蠢事，某定不姑息！”

“仆……仆只是出來如廁的，未料到孫大郎竟全然不顧同窗之誼，無緣無故找仆麻煩，說仆偷了他的東西，意欲扒掉仆的衣袴。仆遭此等羞辱，本不欲活于人世，但想及雙親年長，膝下只得仆一人，便不得不忍辱茍活。只是今日還望明府能還仆個公道，否則仆便只能血濺當場了?！蔽铱薜闷嗥嗲星?，半真半假，但那份羞辱感卻是真的，若是今日不能嚴懲孫子希，我發誓他日必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子希，你給我滾過來！道歉！”孫縣令吼道。

“憑甚！兒不要！兒只是玩笑一下，未曾傷人害人，兒不服！”那孫子希脾氣也硬。

“憑甚？憑你無緣無故攀扯他人偷盜，此為不仁；憑你不念同窗情誼辱及他人尊嚴，此為不義；憑你行為放蕩令你雙親蒙羞，此為不孝；憑你空讀圣言卻不為善行，此為不忠。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某不收也罷?！苯匀缤瑢O子希這一生都釘在了恥辱柱上，孫縣令此刻猶如五雷轟頂，哪還顧得上判案，拖過孫子希，急急地追上江公，一再作揖請求。要知道“不忠不孝，不仁不義”這八個字對于讀書人來說無疑是判了死刑的，以后再無仕途可言。

“不必如此，某受不起。爾等還是給被欺辱之人作揖賠禮吧。”江公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