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為女之微（四）

阿耶不知該如何反應，只覺痛感慢慢鉆入皮膚，如鈍刀一下下割著心窩，過了許久才驚醒過來，原來他苦心多年偽造的兒郎終究還是被揭穿了。阿耶無奈苦笑，回去該如何面對曾經夸贊自家好兒郎的鄰里街坊，該如何面對兄弟朋友的無情嘲笑，該如何……面對已為女子的小瓦。

阿娘一面頗為惱怒，一面卻又有如釋重負之感。這十數年的刻意隱瞞、偽裝躲閃，終究還是破碎了。小瓦的沉不住氣，將全家置于被動無奈的境地，但是假的終究是假的，永遠也不可能成為真的，今日被揭穿總好過日后被世人唾棄得好。至少眼下還有轉圜的余地。

阿耶和阿娘有些松動，這些年為了所謂的名聲，讓我以男子身份在外行走，本就違背倫常，現如今又被那豎子看了身子，以后怕是難以找到好的婚配，孫縣令的提法縱有私心，卻也是良策，嫁入孫家，我這一世的衣食定是不用愁了。

“子希，你給我過來，給林夫子和夫人磕頭認錯，不然今日我便打斷你的腿，將你扔到大街上自生自滅去！”

“快去吧。”于娘子推了孫子希一把。

那孫子希不情不愿地走上前來，跪在地上，拱手道：“今日是小子莽撞，還請夫子、師娘莫要怪罪！”

“你該和我磕頭道歉！”我從廂房收拾出來，換了身湖綠色夾裙，上籠紫袖綾罩衫，梳了個頂鬢小鬟發飾，頗有些嬌俏靈動。

那孫子希一時有些呆滯，竟喃喃開口：“抱……抱歉。”

“你還未下跪呢。”我仍是不饒。

“行了，小瓦，得饒人處且饒人，孫小郎君既已賠禮，便算了吧。”阿耶想息事寧人。

“阿耶！”我有些氣急，眼眶竟又紅了。

“呵呵，林小娘還真有些氣性，日后定能管住這豎子！小瓦，待日后你兩人成親，你便是讓他跪上千百回也是可以的。”于娘子走過來搭住我的手，一陣惡寒油然而生。

“若是你日后溫順些，不要和我作對，我娶你亦不是不行。”孫子希倒開始裝了起來。

“阿耶、阿娘，兒不愿嫁！”我委屈地跑到父母跟前跪下。

“小瓦，其實，明府說的不無道理，你如今的處境若是不嫁給孫小郎君，哪還有別的出路。”阿耶為難地說道。

“阿娘，兒錯了，兒不該不聽阿娘的教訓，致使釀成今日之苦果。阿娘，兒寧愿一輩子不嫁，守著阿耶阿娘，也不愿嫁給那小混蛋！”我哭著扯著阿娘的手。

“你莫以為還有甚討價還價的余地！若不是你任意妄為，吾家怎會陷入如此境地。吾家十數年的心血今日全被你毀了，你有何顏面在此求人！”阿娘甩開了我的手。

“阿耶，阿娘，兒錯了……莫要放棄兒可好，兒才10歲，兒還想讀書，兒不想嫁人，兒日后定會光宗耀祖的。”我重重地磕著頭，也不管額頭是否沾滿泥土和著血。

“這孩子，這是做甚，不知情的還以為吾家逼著爾等賣孩子呢。”于娘子走過來遮住我的額頭，用力將我拽了起來。

“自古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林夫子夫婦若是應承這門婚事，某發誓必定待小瓦如同親女，絕不食言！若是不答應，某也不能強人所難，只當是兩家沒有緣分，但若是小瓦因著換身份之事被世人詬病，某亦是無能為力。”孫縣令看似誠懇地說著，這話里話外的威脅之意縱是無齒小兒也聽明白了。

“明府若是答應某三件事，這婚事……某應了。”阿耶開口了。

“那是自然，林夫子直管吩咐，但凡某能做到，定不推辭。”孫縣令頗有些激動。

“其一，小瓦年少，不到婚齡，目前只能定聘，待三年后方可成親；其二，小瓦手實為男兒，若要婚姻嫁娶，還請明府修改則個；其三，小瓦學問尚可，日后居家為婦，還請莫要阻止吾兒讀書……”阿耶說不下去了，轉過身去以袖掩面。

“阿耶……”我哭得涕泗橫流，只覺得肝腸寸斷。

“林夫子所言皆為父母愛子則為之深遠計。某有何理由不答應？夫子放心，稍后你將手實寫好交于某，這兩日某便將此事辦好。讀書是好事，只要小瓦愿意，某家書齋隨時為小瓦敞開。至于定聘之事，某亦贊成，不過宜早不宜遲，明日先行納采之禮可否？這也是為小瓦好，以免外面風言風語的中傷小瓦。”孫縣令說道。

“這……會不會太匆忙了些？”阿娘說道。

“不會，不會，程大娘子放心，明日納采亦不會委屈了小瓦。”于娘子急忙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