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柳暗花明（一）

春暖花開，北方的春天總是來的慢一些。爺娘的回信都到了，春風還沒有吹綠這滿街的槐柳。這一點上，老天爺倒是公平，縱使天家威嚴，亦不會徇私先催開這春意。爺娘的信中提到孫子希將責任全部攬于己身，謊稱自己愛上了一名農家女，借著外出游玩之際，強要將那女子帶回來，偏生我性子剛烈，不肯聽從，一氣之下，便遠走他鄉。孫縣令本是不信的，可孫子希還真帶回來一名女子安置于家中，險些沒將孫縣令氣死。這件事鬧得雞飛狗跳，婚約自然作罷，而孫縣令雖有所懷疑，但終因孫子希的荒唐行徑覺得有愧，因此并未為難他們。

這人情算是徹底欠上了。我不知該如何回信，待墨點將信紙暈染成團，我依然未著一字。罷了，這幾年，我和他的恩恩糾葛，到底誰欠誰多一些，誰又能說得清呢。

這日，我依然奔波在客人、碗碟之間，春衫薄濕，有些黏膩。

不過今日似乎有些不太尋常，因為松蘭梅石竹菊六個雅間全部被人訂了，而且還是同一批人。女娘的直覺告訴我，這是有大事發生！

雅間人手不足，我也被派到石門齋去侍候。到一切準備就緒，已是未時。一群白衣寬袖、藍色交領的郎君談笑著走了過來，這是很常見的讀書人的麻衣樣式，也是我許久未曾穿上的衣裳。他們小聲交談著并未著急進入，而是在雅間前垂手等待。不一會兒，幾位年紀稍長，服飾明顯區別于這群讀書人的郎君出現了。走在左右兩頭的郎君著圓領窄袖長襦，頭帶時下流行的高巾子，半弓著腰為中間兩位郎君指引。這中間兩位郎君，一位著青綠色寬袖圓領長袍，一位還是讀書人的白衣交領樣式，但那衣裳料子明顯不是麻衣，而是絹帛一類的昂貴布料。二人互相謙讓，一時擁擠在門口。

“蕭公先請！今日乃是為蕭公設宴，自是公先請。”

“誒，某乃一介布衣，吳侍郎乃是禮部侍郎，又是今日筵席之東道主，于公于私自然是君先請！”蕭公很是謙讓一番。

“蕭公過謙了，閣下自是白衣卿相之才，若非潛心鉆研經學，吾等豈能立于蕭公面前。請！”吳侍郎說道。

蕭公再三退讓，見吳侍郎堅持如此，倒也不再拿喬，率先走進了松鶴齋。其余人都各自有序地進入了雅間。

石門齋里頭坐的都是些學子，沒了師長學業的束縛，酒過三巡，此時便有些放浪形骸，哪還有平時端方君子的儒雅模樣。

酒至酣處，眾人便開始講些不該講的東西，本來作為酒坊的博士，都受過專門教訓，哪些話能聽、哪些話能說，那都是十分嚴格的。然而今日諸位學子談論的內容卻讓我不得不留了個心眼。

“你們說，朝廷三顧茅廬，請了蕭公出山，卻只是安排個史館典守？這是怎么個說法？”

“你懂甚！蕭公原是不愿再入朝堂，但奈何朝廷誠意十足，不去這不是明面上不給朝廷面子么。蕭公是老了，但卿后頭還有偌大一個家族，怎的，都能如此硬氣？然蕭公亦不愿違背自己的意志，因此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只答應入史館修書，絕不入朝廷議政。”

“這也算是兩全其美了。畢竟朝廷可不在乎蕭公究竟還能貢獻多大能量，畢竟他們看重的只是蕭公的名聲而已，只要蕭公答應入宮，做成哪般都不重要。”那說話之人臉色通紅，聲音壓得極低。

“是也。卿所言極是。不過，某還聽到一個消息。”那人拉長了聲音，故意吊足他人胃口。

“莫賣關子，快說！”

“聽說，蕭公此次也不是完全敷衍，公亦想將史館藏書進行整理完善，所以提出要求，在天下學子中擇其二同行入館。當然亦有廉頗老矣之嫌。”

“這是好事呀，有很多人想去吧。”

“非也非也。這聽上去挺不錯，既可以免除科舉直接入宮又有機會直面天顏。但是莫搞錯了，這可不是甚美差！每日里埋頭于故紙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沒有人記得你是誰，也沒有任何油水，面見圣人這樣的美事夢里想想就罷了，畢竟你出不去，圣人亦不會屈尊來這地兒，所謂近在眼前，遠在天邊就是如此啊。因此這樣的人必須要耐得住辛苦、熬得過寂寞、受得住清貧。某猜除了那幾個無甚志向的窮書生，沒人想去！”那人侃侃而談，頗有點看透世事的氣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