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上元佳節（一）

長安城的上元節也很熱鬧，不過熱鬧都是別人的，那一日是酒坊最忙的時候，我看著進出的男男女女，或眉目傳情、或語笑嫣然，可惜都與我無關。

這是第一次，如此期待上元節的到來。

待到酉時正點，我開始將小案桌抬出房門，把準備好的紅燭、胡餅一一擺放好，在地上鋪了個自制蒲團，換上來藍田后新裁制的衣裳，搭上條湖水藍的帔子，唇上和兩腮抹上一點胭脂，耳墜懸著精巧玲瓏的玉質風鈴，整個人看上去嫣紅鮮亮，同平日里那個瘦小、拘謹的青衣書吏模樣大相徑庭。

黑夜早已降臨，一輪圓月高懸頭頂，當一切準備就緒，我雙手合十，虔誠地跪了下去。今夜的月亮圓的通透，好似一塊上好的玉璧，不夾雜一絲雜質，周身散發著黃色的光暈，照亮了天上整塊黑幕，在人間灑下一片清輝。

“南平縣的月亮亦和藍田縣一樣吧。只可惜這北方桂子稀薄，無廣寒糕可食，只能粗略擺放些干糧了。不知阿耶阿娘是否一切安好，上個月收到信件，說是阿娘又暈倒了，不知現在如何了。還請月神保佑阿耶阿娘，平安順遂、健康長壽，所有苦難，便讓我一人承受吧。”我恭敬地叩拜著蒼天明月，“不過明日是我的生辰，還請月神手下留情，便是苦難也少一些，一點點就夠了。”我在心里和月神打著商量，也不知這天上的神仙能不能聽到我的祈盼，畢竟今夜叩拜的人兒那么多，我這微不足道的小女娘，又怎能讓高高在上的神仙分一點神。

當我還沉浸在虛無，和那飄渺的神仙交涉著，吳莫能和趙思遠已經闊步走了進來。

待兩人走進，腳步明顯頓了一下，目光有些怔愣。那眼神讓我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假裝扯扯石榴裙擺。“怎的，是不是太難看了，我……我還是回去換了吧。”

“別……”吳莫能喊道。

“挺好看的，和平時的你不太一樣。”趙思遠也同時開口道。

“真的么？”我有些喜出望外。

“當然，像今晚的圓月一樣耀眼。”趙思遠走近了些。

看著他的眼睛，眼波里似是裝滿了璀璨的星河，灼燒了我余生的期盼。

今夜的藍田真是熱鬧極了，平日緊閉的坊門全部大開，各色衣著打扮的男女穿梭其中，有些低著頭匆匆走過，卻快速將手中的紙團塞到心儀姑娘的手中，接到紙團的人兒還略顯局促，臉上的神采卻出賣了伊的內心。更有膽大者，直接牽了姑娘的手，朝那柳梢樹影走去。

街道兩邊燈盞交錯，燈面上有公子美人、有地志風華、有胡人佳釀，有些工藝制作復雜甚者還有十幾個燈面的，將那“后羿逐日、嫦娥奔月、吳剛伐樹”的神話故事繪入暖黃的燈火中，引起癡男怨女們無限的愁思。

往年在南平時，也是過中秋的，不過沒有這么深的涼意，憂愁也淡了幾分，自然難有現在如此深刻的體會。而今在異地他鄉，沁涼的街市將思鄉的人們湊在一起，互相溫暖，心中的欣喜與感動更勝以往。

“林娘子，莫要走遠了，我們在這面攤休息片刻。”吳莫能攔住正在四處觀望的我。

“也好，正巧我也有些餓了。”趙思遠看了眼面攤，還有一張空桌。

“嗯，我也是呢，一直留著肚子，還真有點餓了。”我迫不及待地奔向空桌，趕緊將位置占好，以免被他人搶了先。

“店家，兩碗牛肉面，再下個’一根筋’。”吳莫能對著店家喊道。

“好嘞！”店家嗓音洪亮，看來今晚的生意很不錯。

“何為’一根筋’？”我有些疑惑。

“莫心急，等來了就知道了。”

“來嘞，’一根筋’是哪位貴客的？”店家先端了一碗面條過來。

“給這位小娘子。”吳莫能小心翼翼地接過碗，端放在我面前。

“如此，老兒我先恭賀小娘子生辰！”店家朝我拱手致意。

“多謝！”待店家走后，我疑惑地問：“店家是如何知曉的？”

“嗐，我們這兒’一根筋’又叫長壽面，你瞧，還給你沃了個蛋，挑下試試，這面取其綿長筋道，一根不斷，一根一碗之意。”吳莫能解釋道。

“哦，原來如此，受教了。”我恍然大悟。

“林清芷！”吳莫能突然高聲喊我的全名。

“做甚！”莫名其妙喊我全名，似乎有些不合禮儀，所以我的語氣也有些不客氣。

“為兄提前祝你生辰吉樂，一世安康。”吳莫能言辭懇切，眼眸在這黑夜中格外清亮。

我永遠記得那時的感覺，似寒冬臘月里一簇星火，似干涸沙漠里一掬清水，似漫漫長夜里一絲微光，讓人只想用手抓住、用力捂緊這樣的希望與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