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西站,上午。
熙來攘往,人海茫茫。無論是誰,不管從哪里來,將要到哪里去,都渺小如同塵埃。
湘琴怕這種渺小與孤獨。
自離開家,多少年了,每次來往,總是一個人。
背著行囊,安檢,進站,候車,驗票,上車,出發……
從綠皮車到高鐵,縮短了旅程的時間,卻減不了這難改的心境。
記得曾與慧慧臥談,那也是又一次出發的頭天晚上。
湘琴無限向往地說:如果將來找男朋友,一定找個愿意接送自己的人。
為什么呢?慧慧問。
只為片刻溫暖,僅為不再是一個人。
湘琴的回答很簡單,也很質樸。
小小的心愿,只是對穩穩幸福的渴盼,如同每日的飲食,自自然然又不可或缺。
昨晚,盧余抱她入懷,堅持說要送她時,哪怕他說過最怕離別,她還是同意了,欣然又竊喜。
盧余堅持買了站臺票,把湘琴送進了車廂,幫她安置好行李,幫她理了理凌亂的發絲。
“走吧。”湘琴催他。
盧余又叮囑她一回路上的注意事項。
湘琴覺得很窩心,笑著說:“知道了,這話從昨晚開始,你都說了好多遍了。快走吧,再不走,火車都要開了。”
盧余長嘆,又溫柔地說:“怎么辦?真想變成你的行李,跟你一起走。”
湘琴笑嗔:“真黏人。”
乘務員又在催,送行的該下車了。
“再抱一下,就五秒鐘。”盧余戀戀不舍。
湘琴笑著主動抱過去。
“你確定不用我跟你回去?”
五秒鐘后,盧余下了車,悵然地摸了摸兜中那張開往驛市的火車票。
湘琴隔著車窗,跟他揮手作別。
列車發動,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盧余的身影越來越小。
直至看不見了,湘琴才收回視線,微笑著坐了回來。
微笑,因有歸處,也因有期待。短暫的離別,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湘琴第一次這么覺得。
同座的姑娘艷羨地說:“你男朋友真好!我男朋友寧愿睡覺打游戲,也不愿送我。人比人得死,獲比貨得扔。你好,我叫歐玉,歐陽的歐,黛玉的玉。”
歐陽昭,林黛玉,奇妙的組合。湘琴為自己的無厘頭而笑。
湘琴忽而又寧愿把她的名字諧音為“偶遇”,隨即報以微微真摯的笑,跟六個小時的鄰居歐玉姑娘閑談了幾句。然后,就沒什么話可說了。
“你是做什么的?”歐玉又主動挑起了話題,很自來熟的樣子。
湘琴笑著把手中的書給她看。
“《茶經》,你是茶藝師?”歐玉很有興致。
“嚴格來說,是茶藝老師。”湘琴糾正著細微的偏頗。
歐玉興奮地說:“我喜歡茶,可不懂茶。”
她從背包里拿出一罐茶來,讓湘琴看看適不適合送人。
湘琴笑著接過來,見上面只寫著“綠茶”。至于是哪個產區的,雨前還是明前的……一概全無。
歐玉說:“這茶可貴了,半斤五百多呢。我爸喜歡喝,每年回家,我都回給她帶。”
湘琴看著未拆封的包裝,不敢妄加評論,又不忍傷了偶遇人的拳拳之心,笑著把盒子還給她。
“適合的就是好的。沖著你的孝心,也該是好的。”湘琴斟酌著說。
“那你給我講講茶吧。”歐玉說。
湘琴想,閑著也是閑著,也就欣然同意了。
她從茶類講起,慢慢地延展到用水、泡茶技巧等。這些都是很實用的常識,普之于人何樂不為。
歐玉的眼神不斷變換著,從興致高昂到艷羨不已,后竟逐漸變成了崇拜。
“你可真厲害!多謝了,回家我就可以跟老爸瞎顯擺了。”
湘琴倒羨慕歐玉的坦然與真誠,呵呵輕笑起來。
與人玫瑰,手留余香,也不過如此了。
“能拍張合照嗎?紀念一下咱們的偶遇。”歐玉說。
湘琴猶豫了下,又迎上歐玉真誠清亮的眼睛。
“好吧。不過,要把我拍好看點。”
本以為只用手機拍一拍,誰知偶遇竟認真擺弄起來。
器材很專業,合照拍得更專業。
湘琴懷疑歐玉是專業的攝影師,只因偶遇,不便深交,要了照片,發給了盧余。
香芹:[偶遇歐玉。微笑]
盧余回了張照片。
[人斜座著,很慵懶的樣子。]
鱸魚:[剛發車。我在想你,你卻忙著偶遇。捶胸頓足]
湘琴看著照片和信息,強忍住才沒哈哈大笑出聲。
時至中午,歐玉快到站了,笑著跟湘琴告別。
湘琴選了包里的一罐正山小種相送,以紀念這次的偶遇。
歐玉大大方方地接受了,說著有緣再見,就托著行李箱,瀟灑地下了車。
站臺上,有人接歐玉。他們擁抱著,笑著走開了。
邊上的位子空了,仿佛一下子就冷清起來。
很快,又有旅客上車,坐在了剛空的空子,陌然的一張臉,沒說一句話。
湘琴很快適應了這變化,旅程本該如此,歷來如此。
可又是不同的,因為有盧余。
手機真是一項偉大的發明,縮短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盧余時不時發來信息。
鱸魚:[又到站了,看好行李。]
鱸魚:[困了,就趴小桌上瞇一會兒。]
鱸魚:[對面有一對情侶,一路投喂。真想抱抱你。]
鱸魚:[車窗外風景很好,白雪茫茫,琉璃世界。]
鱸魚:[又到站了。你起來站站,活動活動。]
鱸魚:[午餐。不難吃,也不好吃。]
鱸魚:[姥姥說,今天殺年豬,就等我回去了。]
鱸魚:[明年陪我回來,好不好?以女朋友的身份,也可以是妻子的身份……]
還是這么直接。
湘琴嘲笑一番,對盧余的信息,想回就回,不想回就不回。
盧余沒有揪住不放,一切自然而然。
這樣的相處,倆人都覺得很舒服。
一些不好當面講的話,借助手機,都可以隨心地說出來。
距離遠了,心卻貼得很近很近。
六小時的旅途時光,因為偶遇,因為盧余,不在身旁,勝似在身旁,湘琴過得豐富而美妙,連車窗外枯燥的冬日風景也變得靈動起來。
車廂廣播,說驛市馬上到了。
香芹:[我到驛市了。]
鱸魚:[好,注意安全。]
湘琴下了火車,背著行李,走在熙來攘往中,去驛市大巴站,去倒長途汽車。
驛市僅是四線城市,生活節奏變得極慢。
上車前,湘琴問:“師傅,多久能發車?”
司機師傅說:“二十分鐘。”
二十分鐘又二十分鐘,足足一個多小時后,暮色已蒼茫,大巴才伴著驛市漸漸寧靜的街道,緩緩出發。
鱸魚:[到家了嗎?]
香芹:[在大巴車上。你呢?]
鱸魚:[再過兩小時,我就能到林市了。到了告訴我一聲。]
駛出驛市,天已經完全黑了,局促的空間,似能聽到呼呼的風。
車窗外,處處漆黑一片,無什么風景可賞。
偶經幾處村莊,還如記憶中模樣,寧謐又祥和,如豆又昏黃的幾點燈光,偶爾一陣噼哩啪啦的鞭炮聲,好像在告訴湘琴,要過年了。
余下的路變得顛簸,去年是這樣,今年還是這樣。路壞了太久,還是沒修好。
湘琴想起燕城,幾乎每天都有新的大樓建成,新的柏油路鋪成。
但愿有一天,她的家鄉也可以有這樣的發展速度。
湘琴疲憊又難受,想睡又睡不著,只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