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哩啪啦的爆竹聲,響徹了一整夜,或長或短,或連或斷,或近或遠,似乎都沒有停歇過。
天剛蒙蒙亮,鄉村里的人們爭先恐后起了床。
依照代代相傳的習俗,無論男女老少,都是不允許賴床的,也不管除夕夜熬得有多晚,年初一困得能不能起來。
一通忙活,燒火,煮餃子,放鞭炮,較著勁,生怕落后了似的。
“琴,快起床,吃過早飯,要挨家挨戶拜年去。”
相類似的喚詞。先是老爸,然后老媽。
湘琴掙扎著想要起來,奈何一夜迷夢,困得實在睜不開眼。聽到喚聲,迷糊著應一聲,翻個身,又瞬間瞇著了。
天很冷。哪怕攏了一夜的火筒,仍是不覺怎么暖。
小時候不覺得,習慣成自然,春夏秋冬,四季更迭,什么天氣什么溫度,都能適應得來。
后來,隨爸媽去了城里,住進密閉性好些的樓房。可一到冬天,仍是沒暖氣。太冷了,凍得哆哆嗦嗦,就開空調救急,才不覺難熬些。
鄉村習慣變化慢。多少年了,還是用火筒取暖。燒時就暖些;不燒呢,屋外屋內一個溫度。
湘琴明明蓋了兩床被子,將身子捂得嚴嚴實實,被頭只開一個小縫兒,緊挨著鼻孔眼,方便一呼一吸,可還是冷了大半夜,將至天亮,才覺得被窩暖起來。
遲遲不見湘琴起床,餃子已經快出鍋了,提醒早飯的鞭炮也已放過。
奶奶怕餓著湘琴,就親自過來叫。
她慈愛地笑著,伸出熱乎乎的手,去掀湘琴的被角,見露出年輕的酣睡的側臉,才樂呵呵地說:“小懶蟲,快起床,吃熱乎乎的餃子嘍。吃了餃子,去支書家,去鄰居家……”
湘琴感受到奶奶的撫摸,睜開惺忪的眼眸,懶洋洋地笑著,一把摟住奶奶的脖子,撒嬌一陣兒,才笑著起身。
奶奶說還要去叫湘淑跟湘涵,搖頭笑著嘟嘟囔囔:“真是一群小懶蟲,跟小時候一樣。”
看似抱怨的話,卻難掩滿心的疼愛。
湘琴邊穿衣服,邊瞇著眼看手機。果如所料,并沒有盧余的消息,倒有多條學員欣然拜年的消息。
湘琴邊回邊想,盧余大概還在睡懶覺。聽他說,他們不必早起,也沒有走親串鄰的風俗。幾代人湊在一起,熱熱鬧鬧鬧幾天,就算過年了。
湘琴起了羨慕心思,一南一北,相距千里,風俗真是大不同。
吃過餃子,又拾掇一番。湘琴跟湘淑、湘涵一起,挨家挨戶去拜年。
離家數年,親鄰們見了他們,還是熱熱乎乎的,忙讓喝茶,忙讓吃花生瓜子,忙讓吃香甜的水果……總之,比小時候豐盛了好些,比去年也好了點,連稀有的榴蓮都上了桌。
再看家家戶戶的擺設,也比前些年好了許多。有的人家,比照著城里人,收拾得干凈利落,一水的城里樓房模樣。
村支書家最好,新蓋了兩層小樓,院里栽了果樹,種了花,可以想象,開了春,將會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支書家的兒子也是大學生。他一畢業,絲毫不留戀城市的繁華,回到鄉里,又有政策扶持,開了個相當規模的豬場。不肖說,效益定然很好。
“虧你旺哥,從年頭忙叨到年尾,攢了些錢,扒了老房子,才蓋了這新房。小琴,小涵,你們有見識,覺得這房子可還行?”支書家的說著,驕傲之情溢于言外。
湘涵伶俐得很,一個勁兒贊好,嘴甜得像抹了蜜,“嬸子,可太行了,比城里的別墅還好呢。”
湘淑仍低頭沉默。雖說出去打過工,未曾有機會見過別墅的內部,不知該是怎么個情景。
“小淑還是不愛說話。到了婆家,可不能還這樣,吃虧。”村支書家的善意地說。
村里沒有秘密,湘淑訂婚的事,早已人人知曉。她知道,湘琴不覺意外。
“小琴啊,聽說,燕城很大。從城東頭到城西頭,都得一整天,是真的嗎?”村支書家的又有了新話題。
湘琴想了想,才微笑著說:“嗯,堵車的時候,可不就是這樣?”
又東拉西扯一陣,湘琴姐弟說還要去別家,笑著跟村支書家告辭。
待走了全村,拜過年,已近中午了。
回到奶奶家。湘琴聽老媽說,剛送走一波又一波來拜年的人,這會兒堂屋還有訪客呢。
女人們照例去準備午飯了。
湘琴跟湘淑要幫忙,卻因不擅制作飯食一道,被奶奶趕了出來。
只得往堂屋來。
火筒邊,老爸跟二叔正陪著幾個男性長輩聊天。
湘琴略坐一坐,吃了幾粒花生,幾塊炸貨,飲了幾口泡爆米花的糖水,跟長輩訪客寒暄上幾句。因實在插不上話,覺得無聊得很,就隨便找了個借口,躲到睡覺的屋子來。
被褥疊得齊整,應該是有人幫的忙,不知是奶奶,還是媽媽,也許是二嬸。
湘琴心暖暖的,摸摸硬梆梆的木板床,還好鋪著暄軟的棉被。
她坐上去,只展開一條被褥,搭在身上,后索性裹披著取暖。若說穿條棉被在身上,也是恰切得很。
湘琴摸出手機,自拍一張,發給盧余,無聊地打開視頻,追大熱的仙俠劇,恰是最后一集。
劇情太苦,明明相戀的人,卻因仙魔殊途,非得你死我活,結果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
湘琴正在蜜戀中,哪受得了這個,不待看完,擦去了熱淚,退出了視頻。
湘琴想起師長朋友。開始編寫真誠的新年祝福,一個又一個,各自發了過去。
有的秒回,有的過了好久才回,有的一直如石沉大海。
湘琴也不在意,心意到了就好。
慧慧接到新春問候,直接打了過來。
視頻里,她在逛花市,懷中抱著一束火紅的梅,笑容比花嬌。
她們自燕城西站分別后,這是第一次視頻,嚴格說來,是第一次正式聯系。
因怕擾她,湘琴左思右想,猶豫不決,哪怕剛剛,也是一直惴惴的。
熟悉的聲音傳來:[過年好,過年好。琴,想你哦。]
湘琴安心地笑了,[誰信?想我,就不知道主動聯系我?]
慧慧別了別碎發,笑得真誠,[真的,想你。可怕打擾你跟盧余的二人世界。]
同樣惴惴。湘琴釋然了。
[不對,你在哪兒?怎么裹成這樣?]
湘琴笑,[奶奶家。]
慧慧恍然,笑得一言難盡。
[怪不得,有空理我了呢。有句詩怎么說來著,“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真是三句不忘打趣她。
湘琴真佩服慧慧的自愈能力。
慧慧說,她已經談好了花圃,朝夢想更近了一步。
[真好。祝花開滿園,財源廣進。]
掛了電話,湘琴被慧慧感染,心情好得不得了。
盧余的信息,總算姍姍而來。
鱸魚:[湘老師,新年快樂。紅心。]
湘老師?又切換稱呼,自如得很。
湘琴故意冷他一冷,誰讓他這么晚才聯系她,小小懲罰一下也不為過的。
鱸魚:[你怎么裹成了粽子,很冷嗎?]
鱸魚:[那你昨晚還站在墻根跟我聊天?以后,不許了。]
鱸魚:[你不在嗎?怎么不理我?]
湘琴懷疑他昨晚在裝醉。
香芹:[昨晚,你叫我什么?]
鱸魚:[湘琴?湘老師?琴?]
香芹:[偷笑]
鱸魚:[寶寶。]
語音打來。
盧余還躺在炕上,[寶寶,發消息太慢了。]
寶寶?
帶著幾分慵懶,不同于昨晚的醉意,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湘琴嗔笑,[不許這么叫。]
盧余讓鏡頭懟著臉,很是遺憾的樣子。
[那叫什么?媳婦?]
湘琴微怒,[別得寸進尺。叫我名字!]
盧余輕輕地笑著,[好吧,寶寶。]
湘琴一時無語。
盧余不再逗她,[好,我的湘老師,說說看,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湘琴事無巨細,細細說給他聽。偶爾,會有會心一笑。
[真想跟你回去,感受一下鄉間的年味。偏那個歐陽昭有福,比我先看到了。]
盧余又是醋溜溜的了。
湘琴笑了他一陣,又問他今天準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