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后,車子已近醫院大門。此時,疼痛越發厲害,只得聽從歐陽昭入院的建議。
一番緊急療治,胃疾總算得以緩解。
醫生建議住院觀察一天,湘琴顧不上多想也就同意了。
已是下半夜天色欲明時。
湘琴難以入睡。歐陽昭心疼她,找醫生開了輔助睡眠的藥物,照顧她服下。
見湘琴沉沉睡去,歐陽昭才放心去看信息。又是導演催他回片場,歐陽昭呆望湘琴好一會兒,才轉身出病房。
“曉風,聯系一下湘老師的家人。等他們來了,你再走。我先回片場,不好讓導演等。”
“歐陽哥,你放心。”
可還是迷夢連連。湘琴在昏睡中掙扎著,想要快快醒來。
胃疾而已,怎么就鬧到了醫院,還昏死過去呢?
此刻,天已大亮。冬日清晨的陽,正透過明凈的玻璃窗,將光斜灑進大半個病房。
湘琴覺得暖。她厭惡昨夜的暗,貪戀這難得的暖,勉力想要睜開雙眸。
在這迷蒙的暖光里,她似乎看到幾張臉,齊齊地,在她面前,晃來晃去。
焦灼的老爸老媽的,慈愛的奶奶的。
似乎還有盧余的。上有淺淺的胡茬,疲憊的帶著紅血絲的雙眼,不變的是一如既往的暖和愛意。
可是,盧余來了,又怎么可能呢?
或許,一切不過是癡夢罷了。
睜眸不過一瞬間的事,短得似乎沒有人發覺。
眼沉得很。
湘琴懊惱地復閉,心底深處哀嘆著。心想:真討厭,又是夢,還是不醒的好。
有人驚喜地說:“姨,你看見了嗎?湘琴的眼睛,好像剛睜了睜?”
這回,湘琴聽得分明。
這聲音,的確是盧余的,多么熟悉,多么溫暖!
她確信。哪怕她化了灰,也決不會聽錯。
她迷蒙地憶起。昨晚送他來的,不是歐陽嗎?怎么會像變魔術似的,突然就變出了聯系不上的盧余呢?
真好,他來了,這么驚喜,這么意外。
湘琴的心一下子安了,浸了許多的孤寂,終于要散了去。
原來,她能有幸收獲這么多的關懷,這么多的愛。
哪怕曾渺小如塵埃,在這世界上,總有屬于自己的光,擁抱自己的天堂。
不渴求,不貪婪,只要自己分定的,也是能獲得幸福的吧。
老媽笑說:“余啊,這話,你都說了幾遍了?關心則亂。醫生都說了,琴最早得十來點才能醒呢。你也別老守在這兒,去吃點東西吧。”
叫“余”?怎么比她還親切。老媽就這樣,輕易認可了盧余?
盧余說:“姨,我還不餓。您跟叔叔,陪著奶奶,先去吃吧。放心,我守著湘琴。”
奶奶也開口說:“隨他吧,年輕人心熱,這會兒,就算八匹馬,也拉不走他。”
這話,湘琴信。當初奶奶病了,爺爺守在病床邊,三日三夜,不眠不休。
老爸當然也懂,拍拍盧余的肩頭,心懷安慰地說:“好吧。你辛苦些,我們去去就來。你想吃什么?好給你帶。”
盧余說:“叔,都行,我不挑。”
有一串腳步聲先后出了病房,仿佛周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熟悉的氣息慢慢靠近。
盧余的手輕輕覆過來,輕輕摩挲著湘琴的手背。
慢慢的,指指分開,指指交叉,十指相扣,仿佛要天長地久,不肯須臾分離。
然后,他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著傻話,又是悅耳敲心的綿綿情話。
“你呀,可真貪睡。你知道嗎?我因為想你,為了來見你,趕了上千里的路。想要給你驚喜,不敢給你透露分毫。你不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可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你,可以擁你入懷,再難熬,我也忍了。
“你是不是想罵我,這樣突然跑來,太魯莽了?
“所以,你不愿見我一眼么?在我來之前,就讓自己先病倒了。你呀,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呢?我怎么放心,讓你再脫離我的視線?
“哦,我知道了,你遲遲不愿醒來,是在怨我,莽莽撞撞,跟姨說了那樣的話?可你知道嗎?我雖然喝了酒,可心里清醒得很,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到底在說什么。
“那是我的一片癡心啊。你知道嗎?我一聽說歐陽昭來了,你們還去了小竹林,我就急了,心里的醋壇子翻了。我怕啊,怕你動搖,怕你不要我了。
“自從見了你,我就想要跟你一生一世的。任世間風景繁華,我眼里只有一個你。
“我丟下家人,不管別人的嘲笑,急匆匆地趕來了。可我,還是來晚了。
“輾轉聽說你病了,是歐陽昭發現了你,送你來的醫院。我真嫉妒他,也真心感激他。要不是他,你就危險了。我好怕啊。我們才分開幾天,你怎么就把自己弄進醫院了?
“你快好起來,等出了院,我好好幫你調理。那祖傳菜譜的殘缺部分,前天已得了下落,應該很快就能找到了。
“里面有不少藥食同源的養胃方子,還有咱們心心念念的‘定江山’。放心,有我在,決不讓你再吃這樣的苦,受這樣的痛。”
絮絮叨叨,話癆一般。
湘琴覺得動聽,就這樣靜靜地閉著眼,任由他娓娓訴說,真覺勝過世間萬千風景。
她真想睜開眼,好好瞧瞧他,奈何暈暈沉沉,怎么也睜不開眼。只能感覺他的手,他的氣息,他的溫暖,他的深情。
從重陽那日起,他們在“七兮”上認識,從相互交心到精神依戀,從現實幻滅到日常陪伴,從偶生疑竇到情根深種,每走一步,他都走在了她前面,都比她走得有信心更篤定。
她自問:她有什么好,讓他這樣交出熾熱的真心?
又昏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已經中午。
醫生說:“放心,病人已無大礙。”
老爸老爸徹底放下了懸著的心,先送奶奶回去午休。怕奶奶熬得太久,身體有些吃不消。
病房里,只余盧余守著她。
湘琴輕笑向他,抬手輕拍了拍病床邊。
盧余識意坐過來,將她抱在懷里,靜靜地,癡癡地看著。
湘琴反手摩挲他的胡茬,又撫上他憔悴的臉,喃喃問:“你怎么來了?”
她想聽他再說一遍。迷蒙中聽的那些話,她生怕只是一場夢。
“哦,前天晚上,我去見了個廚屆長輩。這些年,他一直幫忙打聽我家遺失的祖傳菜譜。酒酣之際,他說,菜譜已有了下落,就在你們驛城。我欣喜得很,就連夜訂了機票趕來了。其實,菜譜倒不急,反正就在那兒,不差一時半刻的。我只急著見你。”
湘琴笑他油嘴滑舌,故意問他:“歐陽呢?怎么沒見他?”
盧余笑刮了刮她的鼻,“怎么,我守著你還嫌不夠?還非得那冰塊陪著?”
湘琴不理他的酸,笑著說:“是啊,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有句老話怎么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何況是救命之恩呢?”
盧余氣急,頭抵著她的發,來回摩挲著,喑啞著聲問:“怎么,你還想以身相報?可惜,晚了。”
說著,他已扳過她的身子,低頭覆上了她的唇,淺淺吻過,又不舍地移開。
“蓋了章,你是我的了。”盧余得意地笑,“再說了,叔、姨、奶奶,都可喜歡我了。”
這話,湘琴信。
有人生來就有這樣的能力,容易獲得別人的好感,輕易與人打成一片,獲得他人的信任。
她曾反復琢磨,這能力源自敦厚與真誠。
“小樣兒,得意吧你就。別忘了,他們喜歡不重要,重要的,得看我的心意。我要不愿意,他們不會強迫我。”
盧余心中著急,將懷中的人攬得更緊了些,溫笑說:“看來,一個章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