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動作,由外面輕輕傳來。
當時,盧余還在擁著湘琴說話。
一聽見門外的動靜,變得慌張又心虛,忙松了懷中的人,極其利索地跳下來,退到了尚屬安全的距離外,還不忘細心地抻平了略褶皺的毛衣。
畢竟是貿然來的湘琴家鄉。
雖說甫一見面,就給長輩留下了還不壞的第一印象,但若做出太出格的事,總歸是難堪的。
沒人時,偶爾的親近,也須發乎情止乎禮。無論什么時代,什么情景下,這些底線總是要守的。
再說了,倘若恰被逮個正著,又沒有正式的認可身份,哪怕在避人的病房,也絕對是很丟臉的。
湘琴見他站的這么遠,又一臉的嚴肅與正經,大有不可褻瀆之態,便側臉瞧著,忍不住抿嘴笑。
“你也躺好。”
盧余低聲溫言相催,怕被戳穿似的。
湘琴倒聽話地躺好了,輕聲,“我想喝水?”
盧余寵溺地笑,“好。”
話音落,卻站著沒動。因為,湘琴爸媽已經一前一后進來了。
“叔,姨,你們來了。”
盧余笑著打招呼,很得體的樣子。
湘琴爸“嗯”了一聲,神情也是嚴肅得很。
“琴,她怎么樣?”湘琴媽問。
這話,明顯是對盧余說的。
盧余溫和笑說:“嗯,她很好。”
湘琴抬頭,假裝不滿。
“盧余,我渴了。”
盧余會意,感激她幫忙解圍,轉過身,拿著杯子,去給湘琴接熱水。
經過湘琴媽身邊的時候,盧余聽到了感謝的話。
她說:“余啊,辛苦你了。”
又叫余?
湘琴心底偷笑。在他們家,叫名的單字,是最親切的表示。如叫她琴,叫盧余余。
盧余很自然地接受,仿佛本就該這么叫似的,“姨,不辛苦。”
這么一來一回,一板一眼,客客氣氣,別別扭扭,湘琴忍不住呵呵笑起來。
“母上大人,怎么也這么多禮了?余啊,你還不快去。”
湘琴學老媽,第一次這么喚盧余,似乎有著不一樣的風情。
盧余心一陣悸動,“好,這就去。”
然后,他樂呵呵的,又補了一句,“姨,能照顧琴,我心里,很歡喜的。”
他這么說,篤定又幸福,自然又溫暖。
湘琴爸輕咳一聲,對盧余說:“是該歡喜。有機會照顧我女兒,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盧余笑著出門去了。
還幾輩子修來的福氣!這么夸張,好嗎?湘琴又抿嘴笑個不住。
果然是老爸,與天下大多數老爸一樣。無論多想女兒嫁出去,可一旦真有這么個人出現,就又滿心滿眼的舍不得,覺得那人真討厭,輕易搶走了自己心愛的小棉襖。
湘琴媽笑嗔丈夫一眼,怪他說話陰陽怪氣,萬一一個不小心,再把準女婿嚇跑了。
多么不合時宜的慈母心,湘琴不好戳穿,心里只覺得暖。
湘琴爸垂下頭去,開始為剛才的話自悔。
湘琴媽懶得再理會丈夫的愚,換了張好笑的臉,徑直走到病床邊。
“醫生都說沒大礙了,還躺著,也好意思!一個胃疼,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至于這么矯情,連水都不會接了,就知道混指使人?”
湘琴笑,“就指使他,我樂意!”又好笑地仰起脖子,扯著嗓子喊:“盧余,你快點,我渴。”
湘琴爸默站一旁,實在看不過去了,走過來,笑著伸出一指,輕點了點女兒的額頭。
“你呀,差不多得了。再說了,盧余都走遠了,你確定他能聽得到?還不快起來?”
明晃晃被老爸戳穿了,湘琴不好意思再賴躺著。
湘琴媽見女兒靈巧的樣子,徹底放了心。琴都好幾年沒犯過胃疾了,誰知這回竟這么突然,還好碰到了歐陽昭,不然,想想都后怕。
“這就對了,住院手續都辦完了。等盧余回來,你喝了水,咱就出院嘍!”
老爸心情不錯,說話的語調,微微地揚著。湘琴心中一喜。
一家三口,閑話起該怎么感謝歐陽昭,該怎么好好招待盧余的事了。
盧余接了水,又特意站在風口里,把水晾涼了些,才端著回到病房。
“這么慢,難道是回林市接的?”湘琴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
湘琴媽見水來了,忙止了關于歐陽昭的話茬兒。
湘琴爸悶聲,“快喝了水,好趕緊回家去,奶奶不知惦記得怎樣了。”
盧余止步在安全距離外,不知該前進還是后退了。
湘琴媽自覺閃到邊上,空出方便湘琴喝水的地方。
盧余在鼓勵的目光下,往前挪了挪,遞水杯給湘琴。
湘琴歪頭笑著,沒有伸手去接,反矯情地說:“你喂我!”
這又是唱哪一出?
盧余怔愣著,忽暗笑她戲精。就算想幫他在父母那加分,也沒必要這么做作吧?
趁盧余難為情,湘琴又笑催:“喂我!”
眉眼彎彎,眸光瀲滟。
盧余怔了怔神,笑著把水杯送到湘琴唇邊,耐心又溫柔地說:“別急,慢點喝。”
畫面說不出的和諧。
湘琴媽一旁看戲,女兒有了心儀的人,也變得這么磨人,這么溫柔似水的嗎?
湘琴爸瞧進眼里,想得更深遠些。
他認為,感情這東西,最易患得患失,最易讓人失去常態。出人意表,做些難合常理的矯情事。
不過,女兒太過,準女婿倒好得多。他這么自然,若不是心思太深,就是本性如此。具體怎樣,不是一時半刻就易定的。
因水溫正好,喝水表演,很快結束。
盧余放水杯的時候,偷偷抹去了尷尬的冷汗。
老媽又說話了。
“琴啊,盧余大老遠來,又不眠不休地照顧你,該好好招待才對,哪有你這么心安理得使喚人的?”
又在替盧余抱不平。
湘琴只有呵呵,“老媽,你說說看,怎么個好好招待法?”
這話問的,正中湘琴爸媽心懷。
湘琴媽假裝沉思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地笑說:“依我說,最好的招待,當然是好好盡盡地什么誼啊?”
盡盡地什么誼?
湘琴一時想不明白,有點愣住了。
盧余也愣住了。
唯有湘琴爸笑了,笑向妻子:“你呀,這叫地主之誼!叫你多讀書,你偏不聽。”
老爸竟會哂笑老媽了?這么破天荒的嗎?看來,好心情也是可傳染的。
湘琴媽心一暖,難得赧顏,“知道了,回去就讀。”又笑著拊掌,接著說下去。
“對,好好招待,就要盡盡地主之誼。余啊,你說你訂了賓館。不如這樣,索性退了,就住到家里來。反正,也就兩三天的事。再說了,琴剛病了一場,還需人照顧。”
湘琴爸暗暗沖妻子豎起了大拇哥。湘琴眼尖瞧見,真是既意外又欣喜。
“就這么定了!”湘琴爸拍板。
盧余向湘琴投去一瞥,見她含笑點了點頭,又細想了片刻,也就欣然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