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琴見盧余面露難色,自覺說話造次了,想要說幾句歉意的話,又不知該從哪說起,遂一時哽住,只慌忙扭過臉去,遠眺天邊不甚明亮的星子閃爍。
“還記得我跟你合租前,住在哪里嗎?”盧余慢慢開口,試圖緩緩解釋。
“嗯,你帶我去過。”湘琴當然記得那個小公寓,“不是說,是為資金周轉,才賣掉的嗎?”
“你記的不錯。”盧余笑了笑,接著說下去,“賣掉,是為了支付這房子的首付。這房子,我貸了點款,每個月都要還房貸的。”
原來,這房真是他的!
湘琴確信了房子的歸屬,又聽說是他貸款買的,心里糾結的天平,總算稍微平衡了些。
“如果你愿意,這里就是我們以后的家。”盧余懇切又忐忑。
煎熬地等待她的回答,不過數十秒,竟覺漫長如年。
湘琴收回遠眺的目光,側轉過頭,微微揚著,對上盧余熱盼的含笑的眼。
“好。”
這是答應了。
倆人長久對視。淺淺的笑容里,盡是掩飾不住的幸福,就連空蕩蕩的居室,都似有了些許暖意。
湘琴忘情地伸過手去,慢慢觸上他嘴角的笑,似對待寶貝茶器、難得茶餅般,極溫柔,極珍視。
“沒關系,我可以跟你一起還。”湘琴頓了頓,“這些年,我也攢了些錢,不多,也就二三十萬。新房的裝修,就由我來吧。”
盧余正欲開口,說,不用。
湘琴先捂住他的嘴,“不許說不用,讓我也為新家出點力。”
盧余懂她的堅持,只得笑著同意。
湘琴心里著實歡喜,終于,在燕城,她要有家了,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接受了欣喜的現實后,說話就隨意了些,真心也就藏在了隨意里。
“其實,你四環邊沒房子,哪怕連這處房子也沒有,我都是不怎么在意的。我喜歡的是,你為護著我,不惜跟二嬸夸大炫耀的勁兒……”
得了便宜還賣乖。湘琴暗笑自己貪心,又不想讓他看輕自己,故而胡說八道。
盧余抱緊了湘琴,微微嘆了一下氣,笑說:“我全招了吧。我護著你是真,四環邊有二百多平的房子也是真。不過,那處房子是家里給我準備的,不是我自己的能力,不算什么能耐。所以,我不愿住,也從不打算去住。”
原來還有這個緣故。
湘琴略一沉思,哂笑,“我怎么聽出了凡爾賽的味道。你是想羨慕死我,還是想用房子砸暈我?”
盧余也自嘲而笑,“都有吧。你要不嫌累,我這就帶你去瞧。你要喜歡,我拼著臉面不要,把以前說過的話,就當成人體廢氣吃進肚子里,明兒就把租的房退了,帶你住進大房子去。”
這話說的辛酸。
湘琴不解其中關節,又聽他說風就是雨的,忙擺擺手,“算了,我還是喜歡這里。再說了,明兒我就要去茶山了,哪有那個閑工夫?”
盧余見她說話可愛,又句句為自己解圍,心中著實感激。
忽然,湘琴反抱住他,很緊很緊,帶著憐惜。
是的,憐惜。
盧余感受到了,澀澀的心底泛起甜意,柔聲問:“干嘛這么用力?”
湘琴似認真又似玩笑,“抱大腿啊。”
盧余被她逗樂,悶騷一笑,“那你抱錯地方了。”
湘琴作勢要抱,反被盧余捉住了手。
他們又細細看過房子格局,認真討論起關于裝修的設想。誰知越說越興奮,不知不覺過了兩三個小時。
下樓的時候,已過晚九點,倆人不約而同說餓。
等上了車,開動起來,邊走邊尋摸好吃的館子。
選來選去,他倆決定就近去人氣頗旺的一家清真館子,就在大槐樹胡同口,停車也比較方便。
倆人歡歡喜喜,剛近店門口,就與著急忙慌出店的人,差點撞了個滿懷。
盧余眼疾手快,將湘琴護在身后,疾聲厲色。
“怎么走路的?也不看著點!”
那人沒吭聲。只見她戴著帽子,帽沿子壓得低低的;圍著的圍脖,反而抬得高高的。
許是怕冷,許是怕人。
湘琴包容地瞧了這人一眼。燈光不甚明亮,看不到長相,僅能分辨出性別。
盧余的責問,那人置若罔聞,只低著頭,一心慌忙往外擠。
剛躲開。
又有倆人出來,先莽莽撞撞,出了門,又鬼鬼祟祟,追著先出去的那人去了。
湘琴又好奇地多瞧了幾眼,忽然“呀”地的一聲,驚叫起來:“前頭的,好像是蘭婷。我們過去看看,弄不好,她怕是要出事。”
盧余也認出來了,略想了想,也很驚訝,“沒錯,就是她!快走!”
救人如救火,片刻耽擱不得。盧余深知這道理。
跟過一段路,先后拐進一條胡同。這里的燈光更為暗淡。居住的人家,大都早早安歇了。悠長的胡同,顯得寂靜無聲,又適值早春,連細微的蟲鳴都無。
蘭婷不時回頭看,腳下卻越來越快,后來竟跑了起來。
慌亂之下,她拍向一處緊閉的墨色門,一聲重似一聲,一聲緊過一聲。
里面有問誰的牢騷聲。
“問……”蘭婷“路”字還沒說出,已被追上來的人捂住了嘴,一陣連拉帶拖,把人拖進了胡同盡頭。
前無行路。邊上的兩戶,門上貼著“招租”,顯然,已很久沒人住了。
蘭婷掙扎不得,嘴早被東西堵住了。那里沒有燈,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湘琴說話就要沖過去。
盧余忙拽住了她,不讓她貿然過去。摸不清楚情況,容易吃虧。
他比劃著,意思是先聽聽,再伺機而動。
湘琴又怕又急,信任地任由盧余安排。
黑暗里。
“求求你,放過我吧。我再也不敢了。”苦苦哀求聲。
果然是蘭婷,湘琴聽出來了。
“放過你?誰放過劉哥?”一個說。
劉哥?跑掉的“正義使者”的頭,好像就姓劉?不好,蘭婷危險!湘琴想著,更加擔心了。
另一個說:“跟她廢什么話!劉哥說了,她既敢出賣組織,就該付出代價。按規矩,她歸咱哥倆了。不趁黑天,好好享受享受,瞎蘑菇什么!你說,我先,還是你先。”
“你先,小弟幫哥哥放風。”
“算你懂事,去吧。”
要放風的,往盧余他們藏身處來。
湘琴緊張得冷汗都下來了。
盧余握了握她汗津津的手,唇語:“別怕。”
指指不知誰家扔在道角的破席,讓她快鉆進去躲好。
湘琴剛剛藏好,透過席縫,知道放風的已拐了過來。
她屏住了呼吸,暗暗為盧余捏一把汗。
盧余趁放風的不注意,抬肘朝他迅速一擊。那人暈暈乎乎,直往地上處溜。
盧余把人安置在墻邊。望去,那人靠著墻,就像醉酒睡著了一般。
湘琴詫異驚喜之余,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看盧余怎么行動。
有撕扯衣服的聲音。
有嗚嗚的掙扎聲。
在夜里,聲響被放大數倍。
蘭婷危在頃刻間,馬上就要淪落在歹人身下。
盧余看了一眼破席的方向,點了點頭,迅疾果決地閃進黑暗里。
有人倒下的聲音。
蘭婷先是嗚嗚不清的驚嚇聲,很快,傳來清晰又恐懼的質問:“你……要干什么?”
驚慌失措,聲如篩糠。
“別怕,我是盧余。”話音沉穩,能安人心。
不再有對話。
盧余從暗里地扛出一人,跟放風的放在一處,倆人挨著,都像醉了酒般萎靡亂睡。
蘭婷跟在后面,沒了帽子,圍脖被扯到一邊,衣服下擺零亂不堪。
逃過劫難的慌亂,尚未完全散去。
盧余扒下放風的穿的外套,扔給了蘭婷。
“圍上!”
蘭婷想要嫌棄,又知自己的狼狽,忙慌亂圍上。
“是你報警,還是我報?”盧余問,不帶情緒。
蘭婷摸出手機,果決地說:“我。”
盧余不再說話,朝破席走去,笑著掀開破席,把藏身的湘琴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