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視而笑。
就這樣,纏綿不盡的情愫在心中蔓延,柔軟如絲繞的目光交匯著,仿若片刻之間,已然走過了相依相守的人生。
倆人相依著,佇立了許久許久。
“走吧,帶你再轉轉。”盧余說。
“好。”湘琴說。
綠樹繞河岸,依依又纏綿。不過十數年光景,這方天地便換了人間。
盧余講起小時候的故事。
那時,他父母還在,家境也算優渥。他跟別人家的孩子一樣,過著被愛包圍的生活。
在一群男孩子里,他是孩子王,一下幼兒園,就都聚到他家院子里來,玩不知厭倦的游戲,諸如泥巴啦,卡片啦,偶爾還有角色扮演,別提多快活了。
父母是正式雙職工,收入自是不菲,遠超一般家庭。父親又極善經營,把家里收拾得十分安逸。母親很美很愛笑,一笑起來,能溫柔整個冬天。母親也很勤勞,與父親配合默契,說說笑笑間,似不知人間還會有憂愁。
他就在這樣和諧的氛圍里過了近五年,他也一直以為,他的親屬圈,除了父母,只有姥姥一家人。
五歲生日那天,在親人的圍繞下,他吃了豐盛的生日宴,聽了動聽的生日歌,并大聲許愿“一家人平安幸福,永遠愛我”。
永遠有多遠,在他稚嫩的心里,并不真的清楚,只一心覺得,這樣說,就能一直一直幸福下去,生活一直這樣美好下去。
他至今還記得,那天,母親親手做的蛋糕很甜很甜,父親的大手很暖很暖。
家里電話突然響起,是二叔打來的。他稀里糊涂的,生平第一次知道,父親不僅也有父親,還有兩個兄弟。
父親,并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哥,回蘭市吧,爸病危。”
當天下午,一家三口就匆匆乘坐飛機,晚上便到了蘭市醫院。
病房里,父親先進去。隔著門縫,有激烈的爭吵聲,有掌摑后又和解的聲音。
他嚇得躲在母親身后。母親返身,半蹲下來,把他抱住,輕聲安撫。
“別怕,沒事的。爺爺幾年沒見爸爸,太想念了,才會這樣的。是不是,二弟?”
二叔威嚴地點點頭。
他就真的信了,奇怪地問:“爸爸跟爺爺,跟二叔,怎么不一起住?”
他以為一家人就該住一起,像姥姥家那樣,親親熱熱地住一起。
二叔面露尷尬,看了一眼同樣尷尬的母親。
小小的他哪里知道,父母因愛上了母親,不顧爺爺反對,脫下一身軍裝,只身離開蘭市,做了上門女婿。
爺爺一怒之下,斷了與父親的父子關系。
他這么一問,二叔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幸虧有人來解圍。二嬸帶著八歲的盧家來了,三叔跟三嬸帶著六歲的盧有也來了。當然,不會有盧慶,因為他尚未出生。
在小小的他看來,這些人,都是陌生的親人。他覺得,二叔、三叔的軍裝,可真好看啊。
“叫他們進來吧。”病房里極威嚴的聲音,遠超二叔的。
門開了,父親招手,叫他跟母親。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了爺爺,躺在病床上,卻有神圣不可侵犯的威嚴。
至于說了什么,怎么和解的,他那時太小,如今,幾乎全忘卻了。
只記得三天后,爺爺便下葬了。在遺產分配時,他得到了當時覺得殘破現在卻是無價之寶的半部《盧氏菜譜》。
從那以后,他們跟二叔三叔恢復了聯系,但因相隔千里,并不怎么熟絡,只有兩個暑假,他們去蘭市玩,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歡迎。
他跟大哥盧家、二哥盧有,也漸漸有了兄弟情誼。
可好景不長,父母意外離世,幸福驟然而止。
盧余陷入痛苦中。
湘琴握緊他的手,“不想了,不說了。”
盧余苦澀一笑,“沒關系,都過去了。”
他繼續說下去。
父母離世后,他跟二叔過了一年多。二叔一家待他極好,他以為是血濃于水,誰知竟是因為愧疚。
他偶然聽到二叔跟二嬸的對話,父親出事后,本來是有救的,可二叔就是不肯松口托人,導致父親沒有得到最好的救治,撒手人寰。
母親因傷心過度,工作常常恍惚,以致出現意外,很快追隨父親而去。
得知真相,他再也不想待在蘭市了。哪怕多住一秒,他怕會做出什么過激的事。
他跟二舅打電話。
[二叔打我,我要回家!]
二舅信以為真。很快,就接他回了林市。從此,除了掃墓,回去住個兩三日,幾乎斷了與蘭市的往來。
“二叔是殺人兇手,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盧余眼露恨意,望向道邊白楊樹上孤零零的鳥巢。
湘琴陷入了沉思。
回到家中,姨已經來了。她坐在沙發上,跟姥姥嘮著家常。
老舅媽照常躲在臥室,除了午飯時打過照面,幾乎不怎么出房門,任憑外面如何熱鬧,似乎都與她無關。
姨一見湘琴,就有說不完的話。姥姥趁機走開,去廚房跟老舅、盧余一道,去準備晚餐。
湘琴這才大著膽子,打量起姨來。微胖,皮膚白皙,波浪長卷發,眼睛很亮,說話時總是笑著,嗓門很大,卻不聒噪,引入厭煩,反而幽默風趣。
“盧余小時候可淘氣了,大人不在家,他都能把房子拆了。
“有一次,家里停了水,他偏想玩泥巴。不知從哪掏了一筐土,往客廳一堆。他領頭,跟小伙伴,一人一泡尿,和起了泥巴。個個弄得像泥猴,又臟又臭……
“他嘴刁,打小就是,手藝卻極好,十來歲,就能張羅一大桌子菜,還道道好吃。
“退伍回來,他鬧著要開飯店,后來不知怎么,又不了了之了。我們都覺得可惜了。
“他規規矩矩上班,事業單位,人勤快,嘴又甜,很招人喜歡,老馬,他們科長,非要把女兒說給他。誰知他死活不同意,還宣稱什么,不婚主義。
“我們都替他擔心,怕他一直這么一個人。春節回來,他興沖沖宣布,他有女朋友了。我們都不信,以為他在開玩笑,就算他翻出手機里的相片,我們都認為是哪個小明星,不可能是他女朋友。
“誰知道,剛過完除夕,他就火急火燎地走了。說是去追媳婦,不然,媳婦就跑了。
“我們都當笑話聽。誰知道,幾個月過去,他就真領回個漂亮媳婦。老盧家祖墳冒青煙嘍……哈哈!”
姨饒有興致地說著,湘琴倒聽出了幾分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