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弘晝正在盛怒之下,死死掐住纖裊的脖子。纖裊想要嘗試推開,然而恐懼與窒息的壓迫感令她毫無還擊之力。直到纖裊臉上失去血色,弘晝才松開手。纖裊直喘氣,不敢看弘晝一眼。
“我本來一直不愿意相信,如今想來,是我錯看你了!”弘晝道“浸月的孩子沒了,眼睛也瞎了。我以為你會放過她,沒想到,你竟然敢逼死她!”
“王爺,奴才……奴才沒有!”纖裊連忙辯解。
“是啊,你的確不敢做,可是還是做了,看來你也不怕啊!”弘晝冷冷道,“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哪怕你睡覺翻了一個身,我也知道。馬上說!”
“王爺恕罪!奴才……奴才不敢!”纖裊連忙握住弘晝的手。
“你的確不敢,就像你說的,浸月的孩子沒了是因為你被徐蕊蝶迷惑慫恿。別的事情,你不敢,但是總該有人慫恿吧?”弘晝道。
纖裊只感覺天崩地裂,真相即將從裂縫中震撼出來。她看著弘晝冷酷的臉,極度恐慌。她不知道怎么做。肚子里面微微的動靜讓她找到了答案。
“王爺,奴才……奴才沒做過別的事情。”纖裊定了定神,“江氏一事,奴才的確有隱瞞之罪,然而此事均由徐氏挑起。奴才一定不聽信身邊小人之言,諸類錯誤,絕不再犯。”
“最好別讓我在知道些什么。”弘晝在纖裊耳畔邊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好自為之。你最好早點兒承認,否則我定會嚴刑逼供。我什么都知道,只是需要時間讓我好好想想,到底應該怎樣罰你。”
“不存在的事情,王爺就不要瞎猜想了。”纖裊輕輕一笑,“王爺既然來了,與奴才飲酒,奴才去備些下酒菜來。”
纖裊去吩咐楚楓兒找庖房要寫點心,然后悄悄拿上弘晳給她的小瓷瓶,用護指輕輕沾了一下。最后回到座位旁,與弘晝飲酒。幾杯下去,寒涼中有了些許溫暖。只要倒酒的時候護指稍微碰到酒杯,就可以讓砒霜進入。
忽然,她猶豫了。
眼前這個男人,是自己的夫君。一旦他喝下了那杯菊花酒,自己就坐實了殺夫的罪名。
“王爺,我們還可以舉案齊眉,長相廝守嗎?”纖裊問。
“會吧。”弘晝的語氣柔和起來,忽而凄婉起來,“我也希望可以。”
“王爺,若是我們是一對平民百姓,會一直恩愛嗎?”纖裊問。
“情愛只存在于上層。”弘晝道,“下層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飯都吃不飽,別說納妾,娶妻都困難。娶妻不過是為了傳宗接代,哪會有什么情愛。只有像你我這樣的皇室貴族,才可能擁有情愛。你看《孔雀東南飛》,《西廂記》,《牡丹亭》,里面的有情人哪一個是吃不起飯的?”
“王爺,我不喜歡《西廂記》,《西廂記》為張君瑞找了一個始亂終棄的借口,我不喜歡。”纖裊道,“王爺,有一日,你會拋棄我嗎?”
“我不會拋棄你,因為我把你當作我的發妻;恐怕是你拋棄了我,你可有把我當作你的夫君?”弘晝問。
“王爺……”纖裊的眼淚直流,“我跟著你,一輩子跟著你。”
纖裊很清楚,弘晝已經知道了自己與弘晳的事情,她完全可以這個時候下毒!不是他死,就是她亡。這是決定命運的一刻!她很清楚,弘晝死了,自己就可以與弘晳在一起,這個孩子也可以保住。若是自己動了惻隱之心,弘晝活下來了,她自己,這個孩子,還有弘晳,都會沒命!《大清律例》不會放過她,宗人府不會放過她,整個愛新覺羅氏和吳扎庫氏都不會放過她!一旦自己與弘晳的事情敗露,至少也是杖九十流三千,若是再謀殺親夫,實在是十惡不赦!
“我也多希望這是真的。”弘晝握住纖裊的手,“可是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以后我都聽你的,不離開你!”纖裊道。
“我希望重陽宴后你可以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弘晝起身,“你自己就寢吧,我回去了。”
“你陪我吧!”纖裊拉住他的手。
“不了。”弘晝輕輕甩開她的手,“你還有賬目沒有看完,我不打擾你,免得重陽宴出了差錯。”
燭光下模糊了背影,眼淚模糊了她的眼睛。纖裊再一次拿起菊花酒,將護指浸潤。
“我是犯了十惡不赦大罪的人,如何能贖罪?既然贖不了罪,我就不能在這里添亂了。只望不要有來世,別讓我再遭遇這段孽緣!”
纖裊將菊花酒送到嘴邊,腹中的動靜讓她遲疑了。她撫摸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放下了酒杯。
“杯子,悲子啊!”纖裊苦笑,“我有罪,這個孩子沒有罪啊!我喝得爛醉,也不能替換這罪孽!若是這個孩子可以活下來,橋松也活下來,我一人死了,也是幸福的。我總該要先把這個未成形的孩子生下來吧!我不該怨,有了怨氣就會化為鬼煞,是會到人間來害人的!我自己罪孽,如何能讓別人為我付出代價!日居月諸,為什么要讓我承受這罪孽啊!”
那杯菊花酒,就讓她自己涼初透吧。
“薄霧濃云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纖裊將菊花酒倒入插菊花的花瓶里,“我本不該來到這世上!我的執念,終會化作怨念,是改變不了的!”
涼透徹夜,一覺醒來,青衫濕透,菊花枯萎。
纖裊將剩余的砒霜撒在外面的土地上,又是一片凄清之景。
佳節又重陽,纖裊強打起精神,身著一身秋香色,倒融入那凄清秋景之中了。菊花酒的清香,不能拂去她的憂愁。那一抹憂傷,總是揮之不去的。
菊花酒醉不了憂愁,茱萸花解不了哀默。
“我今日要給他一個答案。”纖裊心想,“我該如何去說?既然他已經知道了,便隱瞞不了的。若是繼續隱瞞,就算他不追究,也會疏遠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全然是我自以為是了!總該告訴他了吧。我的罪惡,我的孽緣,總該了結了吧。”
“纖裊?”
纖裊緩過神來,只見弘晝要向自己敬酒,想必弘晝叫了自己好幾聲了吧。纖裊苦笑不已,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纖裊心里苦笑,“果真我成了愁梅仙子,整日愁眉苦臉的。恐怕,我得愁沒明日了!我是為誰愁,為誰憂呢?原來是苦是注定,悲是認命。”
“叫你呢,怎么又不理人了?”弘晝再一次喚道,“想什么呢?”
“奴才只是再想還有沒有什么事情沒有做好。”纖裊輕輕一笑。
“做得很好,你不用再擔心什么了。”弘晝道,“盡心來用膳吧。”
纖裊百無聊賴地用著精致的膳食,看著舞女動人的舞姿,品嘗著清香的菊花釀。纖裊不勝酒力,幾杯就下去后便不適回到韞襲苑。自是愁緒滿懷無釋處,便寫道:
【上弦重陽月,月掛丁香葉。菊香醉酒香,花血染人血。花幽冥路合,人愁照鏡裂。不知君何問,便傷昔日劫。】
“唉……”嘆氣聲一聲接著一聲,“唉……算是什么!”
微微的醉意令她感到慵懶疲倦。忽然她感覺煩躁不安,一把將桌子上的物品全部推倒。弘晝站在門口,聽到了動靜,便徐徐走進來。見弘晝進來,纖裊擦干眼淚,款款行禮。
“我要的答案,你想好了嗎?”弘晝問,“你好好想想,把該說的說清楚。我什么都知道,只是我想,總該給你一點兒機會,讓你自己說出來吧。”
纖裊沉默良久。
“行吧,總要我給你開一個頭吧。”弘晝道,“從哪兒開始說呢?你跟那四十六的私情,什么時候開始的?”
聽到如此,纖裊瞬間心慌意亂,感到巨大恐懼,雙腿發軟,雙手發抖,完全不敢直視弘晝。
他果真什么都知道了!
“奴才……奴才不敢隱瞞!”纖裊跪下,“回……回……回王爺的話,是……是……大概……也許是雍正十二年的時候。”
“雍正十二年!已經八年了!”弘晝緊緊握住自己的拳頭,不讓自己發怒:“我竟然才知道!說吧,你怎么跟他好上的?”
“是因為……是因為……”纖裊極度恐懼地說出了事情的經過,“還請王爺降罪!”
“你也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弘晝冷眼俯視著她,“我倒稀里糊涂被騙了這么多年!我真是一個傻子!你去烏雅府躲著,想必沒少見過他。我就很好奇了,每次見面,你們都發生了一些什么?讓我看看你這個淫婦,在外面是如何浪蕩的!”
“王爺息怒!”纖裊馬上磕頭,“奴才一時鬼迷心竅,奴才再也不敢了!”
“我也懶得聽這些惡心的風流事!”弘晝冷諷,“不知道他有沒有對你許下承諾。比如說,除掉我,你們順理成章地在一起?”
纖裊癱軟得跪坐在地上,許久,她僵硬地點點頭。
“我知道你不敢下毒害我。”弘晝道,“若是我們真的被你毒死了,你知道會發生什么嗎?”
纖裊并沒有聽清楚弘晝在說什么,只認為弘晝是什么都知道了。忽然聽到“生”音,一瞬間極度驚恐,便道:
“奴才再也不敢了!王爺如何處置奴才都可以,還請王爺留住奴才腹中的孩子!”
弘晝原本還不知道此事,纖裊在極度驚恐的狀況下說出這種事來,弘晝勃然大怒。纖裊只感覺兩邊臉上火辣辣的疼,頭暈目眩。還沒有緩過神來,弘晝便掐住她的脖子,聲嘶力竭地道:
“我若是被你這對奸夫淫婦毒死了,你便稱這個孩子是我的遺腹子是嗎?只要我死了,你就立幼子為嗣,你便是王府權力最高者!甚至你可以悄悄把他接出來,和你在一起!最后,再立你與他所生的那個孽種為嗣對嗎!你可還有想過,他是一個多么可怕的人!你真是蠢到極致!他便可以利用你給他帶來的價值,實現他的野心!他一心想要謀權篡位,他一定會好好利用你、榨干你的!”
“奴才……奴才……”纖裊喘不過氣。
弘晝松開手,纖裊倒在地上直喘氣。弘晝轉過身,滿臉哀傷與厭惡的表情:
“我不罰你,但是你這個孩子,恐怕留不住。”
“王爺盡管責罰奴才!”纖裊哀求道,“這個孩子,王爺不喜歡,只管把他送去奴才娘家撫養即可!在之后,奴才任憑王爺處置!”
“你還死不得!”弘晝道,“那個孽種,的確可以留著。只不過,總要一命換一命吧?”
弘晝冷笑,從袖口拿出一個小瓷瓶。纖裊認出來,那是之前弘晳給她的。
“這里面,重新裝滿了砒霜。”弘晝冷笑,“既然你想見他,就去見他最后一面吧。我希望你去了那里之后,最遲第二日早上,我就能聽到他的死訊!”
“這不可,這不可……”
“這個月,你若是下不去手,我便對你肚子里的孽種下手!”弘晝冷冷道,“你這個賤人,可懂?”
纖裊的眼淚再也停不下來,她抬頭看了看弘晝的神色,終于低下頭輕微點了幾下。
“我希望這個月,我可以聽到他的死訊!”弘晝冷笑,“若是沒有,我便自己動手,先讓他‘病逝’,再除掉這個雜種!別讓我失望!這件事過后,還沒有風平浪靜。你以為,你逃得了嗎?我記得,像你這種淫婦,最輕也是杖九十,流三千吧?你盡情期待,我會為你準備一份大禮的!相信你會滿意的。去吧,讓我聽到他的死訊。在此之后,我再來跟你算賬!”
弘晝離去,纖裊撐著墻,心力交瘁,愁容滿面。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