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弘晝也沒有怎么去宮里面,反而成日守在鑒古齋,生怕永璧和永瑸偷懶。趁弘晝出去吩咐長使做事情時,永瑸便向永璧抱怨:
“阿瑪不是說這幾日無暇顧及我們嗎?怎么一天十二個時辰都盯著我們!”
“少說話,多做事。”永璧道,“你沒發現這幾日阿瑪心不在焉的嗎?表面上盯著我們,實際上在想別的事情。能夠讓阿瑪那么專注的事情,要么是皇上吩咐了什么,要么就是和額涅有關。若是皇上吩咐了事情,阿瑪不可能一直留在王府,更不可能在書房盯著我們,不做自己的事情,因此阿瑪一定在煩心和額涅相關的事情。”
“阿瑪和額涅吵架了嗎?不是剛剛為額涅舉辦了開芳宴嗎?”永瑸疑惑,“不過我看開芳宴上亂了,阿瑪還打了額涅。”
“有些事情你心里知道就可以了,千萬不要說出去,更不要說是我跟你說的。”永璧神秘道,“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當然了!二哥,你快告訴我。”永瑸道。
“附耳過來。”永璧靠近永瑸,“額涅很苦,你瞧她整日里都病著,阿瑪肯定是對于額涅生了一個‘晦氣’懷有芥蒂,額涅見不著永琨,因此她郁結于心,阿瑪卻還在埋怨這件事情。這是我猜到的,你可不準亂說出去,更不要說是我給你說的。我們是一母同胞,我們不一條心,等側福晉的兒子長大了可如何是好?”
“我知道了。”永瑸道。
“好了,快念書吧。”永璧道。
永瑸哪是守得住秘密的人,聽到永璧一番言辭,心里面就在琢磨。恰巧弘晝談完事情進來,看見永瑸心不在焉,戒尺重重落下,永瑸疼得尖叫。
“你又在胡思亂想些什么?”弘晝冷冷道。
“我……我在想額涅病得嚴不嚴重……”永瑸低聲道。
“你倒算是個孝子,惦記著你額涅。她身子不太好,若是知道你不認真念書,病又加了幾許。”弘晝道,“別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
“阿瑪,四弟只是擔心額涅,尋思著有空去請安呢。”永璧意味深長地道。
“對對對,我還要去請安呢!”永瑸忽然想要憑“孝”邀功,“我要去給額涅請安,在額涅身邊盡孝!”
“你怕是不想念書吧!”弘晝暴怒,“我有說過不準任何人去探望嗎?你聽不懂人話是嗎!你不好好念你的書成日里想著逃學,實在該打!”
弘晝拿起戒尺就打過去,永瑸疼得直哭,永璧連忙前去護住:
“阿瑪,四弟還小,只是一時沖動!都怪我沒有教好四弟,理應讓我替他受罰的!”
“你還算是一個有擔當的。”弘晝冷笑,“可是他跟你不一樣,他可是一點兒也不讓我省心啊。”
“四弟還小,我會教導他的。”永璧道。
“你就護著他吧!”弘晝冷冷道,“回到座位上,給你們一柱香,一會兒我會給你們一篇命題的文章。”
永瑸心里有些委屈,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只是詢問了一下額涅的病情,就被阿瑪這樣責罵。想到這里,他委屈地流下眼淚。弘晝看到永瑸流淚,更是感到惱火,便馬上沖過去,對著永瑸就是幾個巴掌。永瑸哭得更厲害了,弘晝聽到永瑸哭了,竟更加憤怒:
“你跟你額涅一樣都不成氣候!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哪怕我的王爵像天上雨點兒那么多也砸不到你身上,像你這樣,以后我對你還能有什么指望?”
“阿瑪,四弟還小,您別動怒。”永璧再一次護住他,“阿瑪,您息怒,我一定好生管教他。”
“但愿你說的是我希望的。”弘晝道,“把他看好了!若是他的功課做的不好,你與他連坐!”
“奴才知道。”永璧領命。
永璧就在等這句話。哪怕和親王的王爵像天上雨點兒那么多,也砸不到永瑸身上。
沒過幾日,王府忽然被封閉起來。不只是韞襲苑,纖裊聽王府每個地方都被封鎖起來。又發現韞襲苑的人也忙碌起來,楚桂兒也被叫去了溢春苑。纖裊連忙抓了一個太監,得知是天花忽然泛濫,不得不防著。又一聽說弘晝也染上了天花,纖裊更是心急如焚。她想要離開韞襲苑,卻被阻攔。她有些喪氣,可是又實在擔心弘晝,便再三要求要離開韞襲苑去溢春苑見弘晝。她沒注意到,侍衛們只是意思意思阻攔一下。于是,纖裊狂奔進溢春苑。只見溢春苑所有人都戴著面紗,整個溢春苑一片死寂。纖裊連忙去敲稽古齋的門,里面卻沒有動靜。纖裊心里感到一絲不妙,過了許久,楚桂兒才戴著面紗出來。
“公公,您告訴我,王爺怎么樣了?”
“王爺說,讓您回韞襲苑待著。”楚桂兒淡淡道,“別吵著王爺了。”
“公公,您告訴我吧!”纖裊連忙掏出一塊元寶,“公公,您讓我進去看看!”
“王爺身子不太好,說讓您趕快回去。”楚桂兒道,“王爺染了天花。”
“天花?”纖裊瞬間站不穩,一個踉蹌就要摔倒,楚桂兒連忙扶住:
“福晉快回去歇著,您應該是沒有事情的。宮里面痘疫也在肆虐,想必是那時候染上的。”
“既然如此,我更要去看看!”纖裊道,“公公,您是王爺最器重的人,必然可以照顧好王爺,讓王爺挺過去。可是王爺挺過去了,公公您萬一有了什么差錯,王爺也接受不了。本來我也做了錯事,我去照顧王爺,就算最后我病倒了,那也值得。我在王爺身邊就是一個累贅,若是可以最后在贖罪一點兒,我也死而無憾了!”
“福晉快回去吧。”楚桂兒再次聲明。
“公公!”纖裊馬上跪下,“還請公公讓我進去!我與王爺成婚快十五年,我去照顧是應該的!他是我的夫君,他若是有什么意外,我也不愿意茍活!我在這里這么久,想必也染上了天花吧。我亡走死,侍夫君亦死,等死,侍夫君而死可乎?公公,就算王爺厭惡我,憎恨我,我也是他的發妻,我就應該去照顧他啊!不管是從倫理上說還是從感情上來說,我都不應該不管不顧啊!”
“福晉,崔太醫特意叮囑了的,這個病會傳染,王爺若是有了什么問題,后事還得您來操辦。世子繼位的事情,還要您來決定主持。”楚桂兒道,“您快起來,奴才受不起。”
“公公,我求求您,就讓我進去。您若是不讓我進去,我就一直跪在這里!”纖裊道。
楚桂兒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可奈何,便帶著纖裊進去。一進去,看見弘晝躺在床上滿臉都是磚型痘,密密麻麻,再一看手上,更是觸目驚心。楚桂兒將面紗遞給纖裊,纖裊拒絕了:
“王爺病成這個樣子,都是我的錯。既然我決心來照顧,何須這些東西?公公去歇著吧。我若是死了,把我扔去亂葬崗就行,免得污了王爺的陵寢。”
“纖裊……讓你去歇著就去歇著,誰準你過來的!”弘晝虛弱道,“馬上滾回韞襲苑,不準過來。”
“王爺好生休息,奴才會照顧好您的。”纖裊揮手讓楚桂兒離開,“奴才伺候王爺是本分,不管是從倫理上來說還是從情感上來說,王爺病著,奴才哪有偷生的道理?于情于理,奴才都應該陪著王爺。”
“你這個蠢貨!”弘晝極其虛弱無力,“非要氣著我是嗎?若是我被你氣得‘痘內陷’而死,我可饒不了你!你怕是來看我笑話的!我若是死了,你便是整個王府的第一主子,你就可以養一屋子男寵了是嗎?你聽著,我若是死了,必然要拉著你陪葬!”
“奴才聽王爺的安排便是。”纖裊平靜道。
弘晝哪是什么天花!不過找了幾個擅長化妝的戲子幫助他化個妝,凸出來的痘就用面粉搓出來。當然還是會有些尷尬,因為畢竟不是真的,臉上的‘痘’經常會掉落。好在弘晝動作敏捷,可以快速將掉落的面團藏起來,才不至于讓纖裊發現。
“我問你,你來這里干什么?”弘晝問,“你不怕死?”
“當然怕,誰會不怕死呢?”纖裊道,“太史公也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奴才雖人微言輕,但是也希望可以侍候王爺左右。奴才嫁給王爺多年,王爺就是奴才的天,奴才的地,奴才的山,奴才的海。”
“我死后,你打算怎么料理這個王府?”弘晝問。
“王爺不會死!”纖裊握住弘晝的手,“王爺福壽延綿,不會死的!”
“把永璧和永瑸叫來吧,讓他們戴好面紗。”弘晝道。
楚桂兒喚來永璧和永瑸。二人戴著面紗,弘晝拉好床簾,纖裊就坐在一旁悄悄抹淚。
“都站在那里別動。”弘晝氣息微弱道,“我這病想是好不了了,我的王爵總要有人來繼承。我生著重病,不能寫折子請示皇上,否則就是大不敬。我問你們,若是我死了,你們其中一個繼承了我的王爵,你們打算怎么辦?”
“我……我若是繼承了王爵,我一定遵從阿瑪以前對我的教導,好好聽額涅的話!”永瑸泣不成聲,“我要忠君愛國,孝順額涅。還要……還要精簡王府的用度,不鋪張浪費,也不……也不……反正,我會讓王府很好很好!”
“阿瑪不會死!”永璧強忍著淚水,然而哭腔掩飾不住:“阿瑪一定不會死!阿瑪若是不在了,要這個王爵有什么意義!阿瑪額涅對奴才恩重如山,奴才還沒有盡孝!阿瑪,奴才馬上去找最好的大夫和太醫,一定治得好的!還有,奴才馬上去求菩薩,去供奉痘疹娘娘,哪怕讓奴才三步一叩首,奴才也要去做!”
永璧馬上就要走,被楚桂兒拉住。
“別急,我還沒死呢!”弘晝咳嗽幾聲,“永璧,永瑸,不管是你們誰繼承了王爵,我都希望你們可以兄友弟恭。永璧,你是哥哥,要照顧好兩個弟弟。永瑸到了該讀書的年紀,又時常心不在焉,難成大器,你要好生盯著;永瑍還小,等他長大一點兒,你也要好好盯著。”
“奴才知道!只是恐怕奴才會力不從心……”永璧道。
“為什么?”弘晝問。
“我覺得阿瑪不會死!”永璧再一次道。
“傻孩子。”弘晝會心一笑,“你們都回去吧,免得你們也染上了這天花。”
“奴才要在這里侍奉阿瑪額涅!”永璧道。
“你們回去吧,我若真是活著,還要檢查你們功課呢。”弘晝道。
永璧不愿意走,在纖裊再三勸說之下,永璧和永瑸終于離開了。
離開之后,永璧連忙去供奉痘疹娘娘,然后不斷抄寫經書,日夜不怠。纖裊也是心急如焚,伺候弘晝湯藥多日,卻不見好。纖裊又猜到是弘晝心思郁結,又為弘晝撫琴作樂。見到纖裊如此,弘晝心里也有些欣慰。
“小裊兒,過來。”弘晝道。
琴聲逐漸稀疏然后停下,纖裊緩緩來到弘晝身邊,溫柔道:
“王爺可是哪里不舒服?告訴奴才,奴才馬上去做。”
“讓我看看。”弘晝伸出手撫摸著纖裊的臉,“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怎么做?”
“王爺若是不在了,奴才不愿意茍活!”纖裊道,“您若是不在,奴才活著也沒有什么意義了。”
“我若是讓你陪葬,你有意見嗎?”弘晝問。
“奴才愿意,這是多少人求不到的福分。”纖裊微微一笑。
“我喜歡你聽話的樣子。”弘晝將她抱在懷里,“你是我的福晉,我的結發妻子,我最愛的人。”
“我要一輩子跟著王爺。”纖裊笑道。
這一次的笑容,像花綻放一樣。
果然如瑯玕所說,只要告訴纖裊愛她,她就會沉淪。
“多笑笑,我喜歡看你笑的樣子。”弘晝道。
“只要王爺在,我就高興。”纖裊再一次露出一個花一般的笑容。
弘晝將纖裊抱在懷里,心里面也很舒暢。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