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監(jiān)胡世杰告訴瑤莞，弘歷與弘晝正在談論政事，于是瑤莞在外恭候。
她還是忍不住要聽一下，不過仔細聽聽，似乎不是在說什么政事。
“你真的把她關起來？”弘歷問。
“是的，把她關起來，也免得她不安分?！焙霑兊?，“我是不會殺她的?！?/p>
“你可要想清楚，若是借口她離世而將她關起來，她還是逃走了，是無法通緝的?！焙霘v道，“你若是不能嚴格看守，她一旦逃了，就再也找不到了?！?/p>
“我知道。”弘晝道，“王府里有很好的地方可以將她關起來。”
“行，你自己看著辦就行?！焙霘v道。
“只可惜她的身子是越來越弱了，我擔心……會出問題?！焙霑兊?。
“你若是把她關起來，對外如何解釋？病逝？”弘歷問。
“產后疏于調理，氣血空虛，久病成疾?！焙霑兊?。
“你自己把握好分寸便是。這件事情，千萬瞞住吳扎庫家和皇太后她老人家。皇太后倒是喜歡她得很，你千萬不要讓她看出什么端倪來?！?/p>
“那是自然……”
瑤莞在外聽著，心里一陣震驚。誰要死？不要讓吳扎庫家的知道？難道……瑤莞心里一陣驚恐，她不明白額涅做錯了什么。她知道汗阿瑪不喜歡她，可是……她記得阿瑪是一直很愛額涅的，這在整個宗室無人不知，身子民間也會這樣說。她的額涅到底做錯了什么？
“只是我不建議你現在就下手。”弘歷道，“她為你生育了子女，至少，讓她等到永璧娶親和莞兒下嫁吧？”
“以她那種心性，多留一天都是隱患。”弘晝道，“請皇上恕罪，當年奴才抗旨留下了她，如今想來，悔不當初?！?/p>
“也好，你自己決定便是。你的確舍不得殺她，又希望她去死，因此把她囚禁起來。總而言之，行事需謹慎。待你算好日子，我也讓你和宗人府、禮部一起操辦喪事，但到了真正的那一日，只能秘不發(fā)喪了。還要到那時候，她該葬在何處？”弘歷問。
“便讓她與我合葬密云的陵寢吧。”弘晝道。
“這女人始終不是省油的燈。”弘歷道，“當年若非你非求著先帝要娶她，如今也不會釀成大禍。”
“奴才知罪?！焙霑冎t卑道，“怪奴才一時魯莽，竟違抗了圣意。”
“你與我自小一起長大，兄弟情意，自然不是別的可以衡量的。”弘歷道，“我自然不會害你。平日里，把眼睛擦亮！”
“是?！焙霑兊?。
“莞兒也逐漸長大，得尋一個好額駙。我看上一個，是達延汗巴圖蒙克的十一世孫，蒙古巴林右旗札薩克多羅郡王璘沁長子博爾濟吉特氏德勒克。德勒克與莞兒一般年齡，且其出身尊貴，配得上莞兒?！焙霘v道，“我會下旨讓莞兒留在京師?！?/p>
這么早已經在談她的婚事了嗎？歲月不饒人，竟然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嗎？她感到很是惶恐。她知道皇宮里會有很多蒙古王子和王爺們，他們都是皇上提前看好在宮里面養(yǎng)大的，他們都是為滿蒙聯姻準備的。她記得三公主的額駙早就挑好了，自己的額駙被選出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四公主，皇上與和親王可能還要聊好一會兒，還需奴才進去通報嗎？”胡世杰小心翼翼地問。
“不用了，我先回宮了，不要告訴皇上和王爺說我來過?！爆庉傅?。
瑤莞默默離開了。
胡世杰感覺不妙，見瑤莞心事重重，也不好多問，但是猜測瑤莞可能聽到了什么。他知道他若是什么都不說皇上和和親王也不知道四公主來過，但是皇上跟前當差的多少人想取代他，就算他不說，也總有人會告發(fā)他。在恭送瑤莞之后，胡世杰連忙進去稟告。
“主子，和親王，四公主方才來請安。”
“你讓四公主進來吧。”弘歷道。
“回主子，方才奴才讓四公主在殿外等候，但是……四公主剛剛離開?！焙澜苓B忙跪下，“還請主子恕罪！”
“可是四公主聽見了什么嗎？”弘歷有些擔憂，“過去她都會一直在殿外候著的?！?/p>
“請主子恕罪！”胡世杰連忙磕頭。
“也許是四公主忽然有什么事情?！焙霑兊?，“胡公公大可不必驚慌。既然公公猜到因為自己失職會受到處罰，卻依舊敢認錯，也算是將功折罪了。你見公主離開時神色如何？”
“奴才……見公主……似乎不是很高興?！焙澜車樀醚蹨I都快要流出來了，“公主來時還興高采烈，走的時候卻滿臉愁容?！?/p>
“自己去領三十大板！”弘歷龍顏大怒。
“皇上息怒?！焙霑冞B忙勸慰，“胡公公，你先去把公主請回來，一定要好言相勸，別惹公主煩心。”
胡世杰連忙去追瑤莞，瑤莞正在抹淚，見到胡世杰，也猜測到其來意，便道：
“我不是說過不準告訴皇上和和親王嗎？”
“奴才是為皇上辦事的，奴才不說，也總有人會說?！焙澜艿?，“還請公主莫要傷心，速速隨奴才去養(yǎng)心殿。”
“我不去！這一次我就抗旨了！反正汗阿瑪怪罪的不是我，失職的人是你！”瑤莞道。
“四公主饒命??！”胡世杰連忙跪下，“您若是不去，皇上會要了奴才腦袋的！宮里面都知道四公主最受寵，皇上對您的寵愛哪怕是嫡出的三公主也比不上半分！如果您不高興了，皇上和和親王都會處置奴才的！”
“那讓他們處置好了！就算他們不處置你，我也要處置你！”瑤莞道，“我要去找額涅了，沒空再去養(yǎng)心殿了?！?/p>
“公主，您若是不去，奴才九族就沒了?。 焙澜苓B忙磕頭。
“行吧?！爆庉缸詈筮€是心軟了，“可是我能饒得了你，誰又能饒得了我呢？”
瑤莞隨胡世杰去了養(yǎng)心殿。
“莞兒有孝心，每日都來請安，這一次忽然走了，是不是胡世杰他們惹你不高興了？”弘歷擔憂問。
“沒有。”瑤莞微笑道，“本來今日見了額涅，我就想著回王府住幾日，特來請旨，結果汗阿瑪和阿瑪在談事情，想必是一些軍機大事。于是奴才尋思著汗阿瑪和阿瑪談完了肯定也口干舌燥了，便想去御茶膳房看看有沒有一些好的茶和糕點，正好送過來?！?/p>
“莞兒貼心，若是想要去王府住幾日，也不必來請旨，直接就可以過去，讓下頭奴才來通報一聲即可?！焙霘v笑道，“只是最近在為你挑選額駙，如今看上一個，正想看看你的意見?！?/p>
“汗阿瑪這么早就把我嫁出去，是不想要我了嗎？”瑤莞終于忍不住淚水，“我就想一輩子留在紫禁城，陪著汗阿瑪，汗阿瑪卻要把我給別人！”
“汗阿瑪哪里舍得把你送出去？汗阿瑪給你找的這個額駙，是可以留駐京師的！并且，汗阿瑪還會讓人給你修公主府，你若是不想住，也可以回宮里面住?！?/p>
“可是那就不一樣了！”瑤莞道，“我嫁人了，汗阿瑪就不會寵愛了！”
“那怎么可能！”弘歷道，“君無戲言，哪怕是你嫁人了，也是汗阿瑪最寵愛的公主！”
“真的嗎？”瑤莞問，“可是汗阿瑪疼我，阿瑪額涅不一定會疼我！阿瑪不進宮看我，又不讓額涅進宮看我。只有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我才見得到額涅！”
“你額涅身子不好，平日里在王府養(yǎng)病，很少走動。”弘晝道，“正在給她調身子，等她身子調好了，就可以每天進宮了。自從他生了你八弟，便平白添了幾樁不足之癥，我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p>
“那不如讓額涅在宮里面，我也好盡孝道。再說了，宮里面的神醫(yī)肯定比外面的大夫厲害，說不定很快就治好了?！?/p>
“我會派太醫(yī)去和親王府的，你還有功課在宮里面?！焙霘v道，“這些事情一直是和親王在操辦，你大可不必操心。”
看來他們都要瞞著自己。這兩位最疼愛自己的男人手足情深，對她都是溫和慈愛，然而一個殺伐果斷，一個殺人如麻，她說不清楚這兩個人手上沾了多少鮮血。
她記得小時候，經歷過這樣一件事。汗阿瑪恨寵愛她，允許她隨意進出養(yǎng)心殿。有一次她躲在明間的桌幾下，因為汗阿瑪馬上就要來了，結果那一次一起來的還有近臣，她便躲在下面偷聽。也就那一次，汗阿瑪正好心情不好，便下令殺了誰。當時她一聽到‘殺’這個字，便馬上哭了出來。這個時候汗阿瑪才發(fā)現她，連忙將她抱在懷里安慰，而本來要被殺的那個人最后便沒有被殺了。但是瑤莞知道，對汗阿瑪而言，一個人的生死，不過一念之間。
“今日王府還有些許事情，若讓你搬過來，實在不方便?！焙霑兊?，“一月之后，我再派人來請你?！?/p>
瑤莞知道，這個月必然會發(fā)生什么。她正想再說些什么，這時候弘晝便告退了。
弘晝尋思著馬上去找纖裊，瑤莞也不方便馬上跟過去。此時纖裊正和永璧在一起，正好杏雨和雪瓔也在一旁。弘晝便過去，四人見了連忙行禮，弘晝便扶起纖裊，拉起她的手，極其溫和：
“今夜歌舞升平，但是想必宮里面的宴會你都看你了，我?guī)闳m外面看看吧?！?/p>
“王爺光想著帶嫡福晉去玩，怎么不想著帶上我們？”雪瓔笑問。
“你們在宮里面留著便行，免得別人看見了說我們王府都沒人了?！焙霑兊?。
“既然如此，我馬上去安排馬車。”永璧道。
“你去吧?！焙霑兊?。
傍晚十分，弘晝帶著纖裊出了宮門。馬車動起來了，然而走上了最熟悉的路。
“不是說要去逛逛嗎？”纖裊問。
“有什么好逛的？”弘晝輕輕一笑，拉起她的手：“我陪你在王府里，不好嗎？”
“這……王爺陪著，自然是最好的?！崩w裊輕聲道。
“這就對了，我想想，今夜我們玩些什么?！焙霑兊?，“不如……和往年一樣，去塵香苑吧?！?/p>
“好。”纖裊低下頭。
“你想在外面玩？”弘晝問。
“不……在王府就行?！崩w裊道。
“女人家的，不要總是拋頭露面，待在王府很好?！焙霑兊?，“我從未有過半分虧待你?！?/p>
“王爺對奴才，一直甚好?！崩w裊輕聲道。
“別給我擺出這副姿態(tài)來！”弘晝忽然震怒，“你到底還想干什么！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王爺……的確不敢?！崩w裊抬頭看著他，“王爺不能殺，也不敢殺，或者說，王爺舍不得殺。就算皇上下旨，王爺也舍不得殺?！?/p>
“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弘晝惱羞成怒。
“王爺若想殺我，不早就殺了嗎？”纖裊含淚，“我并非有意惹你生氣，可是當年皇上下旨賜死，王爺不是抗旨了嗎？王爺恨我至深，又愛我至深。一直如此矛盾，難道不是嗎？”
“你……既然你都知道，何必總是擺出一副我不喜歡的模樣來？”弘晝承認，“我變了許多，你也一樣。”
“情隨事遷，終無可奈何。”纖裊道，“王爺恨我，我心知肚明。王爺大可不必在人前去裝，我都知道。大不了，我便遂了王爺的心意，便一輩子留在王府?！?/p>
“你不高興，我同樣也不高興，何苦我為難你，你為難我呢？”弘晝嘆氣，“你知道我在怕什么。我努力讓自己不去害怕，告訴自己不會再發(fā)生了，可是……這又豈是那么容易就化解的？”
“是我的過錯?！崩w裊握住王爺的手，“王爺可否給我一個機會？我也給王爺一個機會?！?/p>
“不行！我不想再冒險了！”弘晝緊緊捏住她的手，“不確定的事情、沒有把握的事情我是再也不敢去做的了?！?/p>
“我知道，只是……”
“你還是忘不了他嗎！”弘晝震怒，“他早就已經死了！我簡直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你身上始終籠罩著他的陰影，為什么就是不能去除？果真是你還念著他吧！”
見弘晝震怒，纖裊不敢再過多反駁，卻想著必須解釋清楚。畢竟不知纖裊如何陳述，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