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晳此人，的確是她一輩子的傷痛。纖裊對他有著復雜的情感，愛恨交織?？墒请S后，她還是淪陷屈服了。盡管多年未見，可是纖裊心里面一直裝著他。這個人，她愛了那么久，也恨了那么久。多少情仇愛恨，最終還是解不了的。

“他已經死了，沒了黃帶子，沒了宗籍，失去了姓名，沒了王權富貴，哪怕是路邊的乞丐也看不上他?！崩w裊露出一副鄙夷的神色，“這種人，留著簡直就是一無是處。何苦因為他為難我自己？跟著王爺在一起，我才是真正的舒坦?！?/p>

“打小我就不喜歡他。先帝顧念手足之情，又因為弘晳出身尊貴，本身才華出眾，先帝便收起為養子，給他同皇子一般的待遇?；蛟S最開始我是妒忌，又看不起他是被廢了的皇太子的兒子，知道后來我知道了這樣一件事。那時候康熙皇帝還在位，便將四哥撫養于宮中。然而弘晳也是在宮中撫養，并不因為廢太子被軟禁而失去自由，圣祖爺依舊很寵愛他。然而他擔心四哥威脅他在圣祖爺心中的地位，便對當時年幼的四哥痛下殺手。他心狠手辣，可惜你并不清楚。你不知道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人，卻和他行那般茍且之事！哪怕你背叛我，別人還稍微說得過去，可偏偏是他！你知道我和皇上有多恨他嗎！他這種人，甚至還想謀權篡位！十惡不赦！你怕還是享受著他的溫情吧？他倒不斷地壓榨你，你卻被玩弄得心甘情愿，真是讓我顏面掃地！”弘晝冷笑，“可惜我沒能親自領略到你的搔首弄姿，你怕是把矜持端莊都留給了我，把那所謂的放蕩不羈全留給他了吧？讓我想想，你那時候該笑得多大聲！還不止他一個男人??！我記得你還有一個什么表兄，當時以為是你被欺負了，如今想來，怕不是你自愿的吧！我還想起來了，在平西府找到你的時候，你那惡心的模樣……”

“別說了！”纖裊抱頭痛哭，“為什么你還要提起？我心里痛，你心里痛，我們誰不痛呢？”

“到頭來最后受到損失的都是我！你不看看你現在是什么樣子！多么骯臟，簡直令我感到惡心！”弘晝咆哮道。

“既然我如此骯臟，讓你感到惡心，是我的錯?！崩w裊淡然一笑，“以后不會了，我知道你很痛苦。既然痛苦是因我而生，便因而去吧。”

忽然纖裊拉開馬車前簾，瞧好斜前方的路況，到了那個地方了。也不回頭，生怕有了顧慮，便做出了決定。弘晝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飛馳的馬車像是瞬間定格了一般。他馬上嘶吼著下令停車，纖裊就這樣被甩出去，撞在路旁的高墻上。而這高墻，便是困了她十年的高墻。和親王府的高墻，第一次變得這樣鮮紅。鐵獅子胡同里，第一次染上了不該有的鮮血。

弘晝瘋一般地跳下馬車，只見鮮血從纖裊頭上緩緩流下。她還有意識，她清晰地看到弘晝抱起了她，瘋一般地命楚桂兒去叫太醫。那車夫也嚇壞了，連忙跪在那里。

“王爺……別救我了，讓一切都結束吧?！崩w裊虛弱道。

“你休想這樣就離開我！”弘晝抱住她，命楚桂兒連忙駕車。

回到王府，纖裊便暈了過去，崔奇哲也連忙趕到。所幸沒有傷到要害，只是頭磕破了，但是卻血流不止。所幸崔奇哲妙手回春，不過半個時辰，便讓纖裊蘇醒過來。

“王爺……何必救我？你明明知道，我去了，痛苦就結束了……”

“你若是去了，我的痛苦便永遠不會結束了?！焙霑兾兆∷氖?，“不要干傻事了，聽我的?！?/p>

“我的命從來不是我自己的，永遠是你說了算，可是……既然你這么痛苦，而這些痛苦都是因為我，那么，為什么就不能讓我去了？你明明那么痛苦啊……”

“沒了你，痛苦就會停止了嗎？這個我不清楚，但是沒了你，我會更痛苦。你說得對，我的確舍不得殺你。你是我的結發妻子，我永遠都離不開你。愛又如何，恨又如何，沒了你，我還會愛誰，還會恨誰？”

“王爺……便借此稱我已經離世了吧?！崩w裊道。

“你不反抗一下嗎？要知道，在這之后，你便再也離不開了?！焙霑兊?。

“反抗？若是有用，我早就不在這里了?！崩w裊搖頭，“我實在是做不到了?！?/p>

聽到這樣的話，弘晝反而不高興了。她妥協了，她逆來順受了，可是……這已經不是他了啊！

這一切都變了。

“王爺，你不要罵我了好嗎？”纖裊拉住他的手，“真的，不要罵我了，我好難過……我真的受不了……我知道你難受，可是你罵我，我也難受。”

“我脾氣不好，你是知道的?！焙霑兊?，“倒退十年的話，那該多好?！?/p>

“王爺對我的好，我一直都記得。如今我是如此煎熬，因為我愧疚過去做過的事情，我不敢面對王爺，我知道這都是我的錯，甚至有了想死的決心?？墒菍τ谕鯛敚沂冀K還是割舍不下的。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你是我這輩子唯一的依靠，最終是我辜負了你?！崩w裊將弘晝的手放在自己臉上，“人人都說，王爺荒唐，貪婪，殘暴，可是我不這么認為。王爺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我雖然不喜歡楚公公，但是也知道王爺對楚公公的偏愛，而楚公公也一直忠心耿耿，因此對他我也一直禮讓三分。一來，他是王爺器重的人，我自然會尊重；二來，他是王府有權勢的人，我不敢得罪。我雖不喜歡江浸月，可是王爺是極其寵愛的。是我害了她，是我妒忌她。我做了太多錯事，而王爺一直包容我，我……”

“好了，不說了?！焙霑冚p聲道，“這些事情我都清楚，我也知道你一直都在懺悔。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知道一開始是我強娶你的，可是我一直相信你對我是有情的。”

“王爺將一切的包容都給我了，我很高興?！崩w裊輕輕一笑，“弘晝，你好久沒有叫我小裊兒了。”

弘晝一愣，確實如此。忽然又轉過神來，頓時熱淚盈眶——這是纖裊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啊！

他知道自打一開始纖裊就對他有著些許恐懼，一直畢恭畢敬。數十年來，這是第一次喚他的名字。他從來沒有硬性要求過纖裊應該如何稱呼他，而纖裊總是按照規矩恭恭敬敬喊了他十幾年的王爺。

“小裊兒?！焙霑兝鹚氖州p輕吻了吻。

“王爺還會喜歡我嗎？”纖裊依偎在弘晝懷里，“我做了太多錯事……”

“好了，不說了?！焙霑冚p輕道，“再怎么說，你是我的發妻，是我求來嫁給我的人，我的眼光是不會有錯的。”

“王爺，我真的活的好累。真的，我多希望有一刻可以解脫。到了那時候，恐怕便是生離死別了?！崩w裊哀戚道。

“不準說這樣的話了。我還是那句老話，你的生死是我做主的，你的命是我的?！焙霑兊?，“我不允許你自己決定，聽我的，我是一定不會害你的?！?/p>

“我知道?！崩w裊輕輕道，“只可惜過去的回憶，只不過是回憶了，只能在夢里了?！?/p>

“夢里面……說實在的，你做的夢，很多時候我知道，我也不知為何?！焙霑兊?，“只要躺在你身邊，每當你夢到非幻仙源的時候，我也在那里面?？墒撬坪酰看涡褋碇螅惚銕缀跬浟死锩娴囊磺校覅s總是記得。我不說不清楚，那里面的，是過去、未來還是正在發生的事情。你是天上的愁梅仙子轉世，那里有追求你的窟漣君子，有一直暗中保護你的罹霜可汗，還有你一直在找卻一直找不到的明日將軍。我在你的夢境里，我知道了，我便是你一直在找的明日將軍。據說我是被貶下凡了。我不明白，為什么在天上我們不能在一起，到了人間，卻若即若離？這是一種怎樣的詛咒??！難道非要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總有什么在阻止著這一切。”

“上天注定我們不會好過的。上輩子我們始終無法在一起，這輩子，似乎得到了一切，卻失去了一切?！崩w裊嗚咽，“都怨我……”

“好了，不哭了?！焙霑優樗脺I，“或許也是我的過錯吧?；蛟S上輩子，我對你虧欠了太多吧。不知是一種怎樣的力量，在阻止我去探究明日將軍的一切”

“我不知道為什么，有一種力量，想要抹去明日將軍的任何痕跡，或許是窟漣君子在作祟吧。”纖裊回憶道，“他縱使妄想取代明日將軍，我隱約覺得，他似乎修煉了什么禁術，倒會了一種迷惑心智的幻術。其實任何一種植物，都有迷惑心智的功用。有的如芳香怡人，令人駐足；有的國色天香，令人追捧；有的如同阿芙蓉一般，濫用便會上癮。萬事萬物，均可上癮?！?/p>

“我對你迷戀，是否也可以算是上癮了？”弘晝笑問。

“王爺凈會拿我取笑！”纖裊羞紅了臉，“王爺也真不知道害臊?！?/p>

“害臊什么？十幾年夫妻了，哪用得著害臊？”弘晝輕輕一笑，“同枕共眠十幾年，怎么，還是那么害臊嗎？”

二人正在嬉戲打鬧時，楚桂兒進來通報：

“回稟二位主子，格格們前來給嫡福晉請安?！?/p>

“不是說過方才的事情不準透露嗎？”弘晝問，“罷了，讓她們進來吧。一天天的，不好好待在屋里，凈瞎走動。”

隨后，格格們依次進入，行禮。

“聽聞路上顛簸，嫡福晉受了傷，我等特來看望?！比锏?。

“倒也無妨，也是那車夫打了瞌睡，不小心磕到了額頭，并無大礙?！崩w裊輕輕一笑。

“王爺隨三位福晉進宮赴宴，而王爺和嫡福晉提前回來，奴才竟疏忽了，實在罪過?！笔缫舻?，“也是忽然聽到有人通報王爺和嫡福晉回來，又見崔太醫手下的藥童忙碌，便問緣由，才知是嫡福晉受傷?！?/p>

“你也是挺細心的?！焙霑兊?，“王府里面的事情，你協助章佳氏，一直辦得很好。”

“王爺過贊了?！笔缫糨p輕一笑。

“你出身名門，在格格中也算是資歷深的了，以后你便享雙倍月俸吧。”弘晝道。

“多謝王爺。”淑音喜形于色。

“我記得佟佳氏進府多年，好像最開始是章佳氏的丫鬟，最后受到章佳氏提拔，便有了格格的名分。”纖裊道，“如今想來，算是委屈了。我倒以為，王爺應該給你個更高的名分。”

“那倒不必，王府里面已經有兩個側福晉了，也不必與別的宗親攀比了?！焙霑兊馈?/p>

哪里是不愿意攀比？弘晝怎么不想多一個側福晉？只是一來可能會惹得纖裊不悅，二來損害他這么多年來寵愛嫡福晉的好名聲，三來，格格變成側福晉，王府開支就要變多了。畢竟對格格們，弘晝總是扣扣搜搜的。只不過逢年過節的時候，才稍微給一些剩下的緞子做衣服。好在纖裊的衣服多了去了，穿幾次就賞給她們，她們也不至于穿得那么寒酸。

按理說，成熟穩重是每一個男人對嫡妻的要求，兒女情長是不該在乎的。纖裊便言：

“佟佳氏在王府多年，出身又不低，也算是盡心盡力，只可惜沒有子嗣，倒也難當大任?！?/p>

“為何沒有子嗣，你心里明鏡兒似的?！毕阌裥南耄笆炖锩嬗芯盘焱砩夏愣荚谕鯛斏磉?，不是王爺在韞襲苑就是你在溢春苑。像那靜女苑，潮濕得很，光都看不到，王爺怎么可能會來？”

“別有事沒事就往韞襲苑跑，嫡福晉需要靜養。二位側福晉許是會在宮里面歇下了，你們也早些回去歇著。”弘晝道，“佟佳氏，你去好好算算今年過年會有多少開銷，如果鋪張了，就從你們月俸里面扣。你們也算是半個主子了，節儉也該做個表率?！?/p>

格格們行禮答應，隨即離開。然而埋怨聲起，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