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了這么久了,也該回去了。”冷冽的聲音響起,“你就這么想離開我嗎?”
“還請王爺息怒!”纖裊馬上跪下,“王爺如何責罰奴才都行,但是,奴才……奴才……”
“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弘晝怒吼,“你真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老早就知道你在這里了!今日,你就得跟我離開臨江!”
“不……永琨和煢兒他們還在!”纖裊哀求,“王爺,奴才自知罪該萬死,可是煢兒和永琨他們……”
“他們兩個……你若是肯跟我回王府,不再如同以往那般,我倒可以把他們帶回王府。”弘晝道,“不過你養的那只梅花鹿,是帶不走的了。北京的夏天比這里熱,梅花鹿是待不下去的了。”
“我知道……”纖裊點點頭,“奴才私自離京,本就是罪過。這么久以來,也是忐忑不安。王爺能給奴才如此恩典,奴才感激不盡。”
“有些事情我想了許久,終該是應與你說清楚的。”弘晝將她扶起,“車上我與你細說。你先把衣服換了。”
青色的馬褂終于變成了紫色的長袍,頭上的素銀簪子變成了金鳳凰,頭上不再是那一支梅花玉簪一枝獨秀了。可惜來到這里,纖裊剪掉了過去引以為傲的指甲,忽然戴上闊別已久的護指,便十分不習慣。她的耳墜再一次沉甸甸了,花盆底兒也變得華麗了。
“我們便可直接上車了。”弘晝道,“我已讓楚桂兒帶著銀兩去了你的住所,我也會派人跟著他們,他們會帶著兩個孩子回京。不過我們必須先回京,兩個孩子羸弱,不可能跟著我們舟車勞頓。等他們回京之后,我便將兩個孩子接回王府。”
“王爺是當真接納,還是欺騙奴才?”纖裊問。
“我什么時候騙你了?”弘晝冷笑,“罷了,你不相信我。”
“不是這樣的!還請王爺息怒!”纖裊忙道。
“回去之后我再好好跟你算賬!”弘晝狠狠瞪她一眼。
然而,纖裊還來不及不寒而栗,弘晝卻挽著她的手,上了馬車。而上車的一瞬間,纖裊明白了一切。此時的福寧,已經換上了和親王府侍衛的衣服。纖裊很清楚,大一老早,弘晝便對自己的處境了如指掌。
“楚桂兒一會兒會跟上來的,我們先走吧。”弘晝道。
此時瑚成還沒有回來,玲瓏實在過于活潑,瑚成剛砍完柴,便要去找玲瓏。蘭蕙一人在家,見二人都還沒有回來,心下疑惑。聽見敲門聲,蘭蕙喜悅地打開門,這一瞬間,她臉上的色彩勝過了寧古塔的冬天。
“奴才奉王爺諭令,特此白銀一百兩予副都統五什圖之子瑚成,令三月內還京。”楚桂兒道,“王爺已攜福晉離開臨江,還請大爺與夫人跟隨。王爺特命王府侍衛十人護送,以確保安全。”
“王爺已經來了?”蘭蕙已經徹底失了分寸。
“蘭蕙,你大可不必如此。大爺心里只有福晉,你不過是他需要的賢內助罷了。”楚桂兒拉起她的手,“你說,回去之后你們會不會受牽連?”
“你松開!”蘭蕙一把甩開。
“罷了,我自有法子得到你。”楚桂兒冷笑。
楚桂兒快馬加鞭追上了車馬。見楚桂兒來了,福寧便要返回去瑚成那里,他被安排為侍衛長。然而臨行前,楚桂兒叫住了他,輕聲道:
“此去你不僅要護送他們,還有非常重要的任務要交給你做。七阿哥與王爺八字相沖,必然留不得,路上你得想法子把他解決了;還有那瑚成,三番五次挑撥王爺與福晉關系,罪無可恕,你也得把他除了。至于那拉氏和煢格格,你千萬要保護好。”
“為何?若要除掉瑚成,我可以理解,可是七阿哥,就算犯沖,把他送遠一些不就行了嗎?為什么要趕盡殺絕?”福寧震驚。
“以前試過,結果送遠了,還是不管用。”楚桂兒嘆氣,“這也是無奈之舉,王爺也于心不忍啊。”
“若是王爺的意思的話,我只能昧著良心了。”福寧道。
最后瑚成沒有找到玲瓏,失落而歸,路上一直想著如何向纖裊解釋。然而回來之后見到失魂落魄的蘭蕙,了解了事情緣由,大怒。然而見到福寧穿著和親王府侍衛服前來,瞬間明白了一切。
“虧我那么信任你,沒想到你竟然是他的走狗!”瑚成怒道。
“我本來就是王爺的人,這么多年來幾乎游遍了大清。奉王爺諭令,于東北尋福晉。”福寧道,“賦稅,戶籍,田產,房產,這怎么能是我能解決的?一切都是王爺早就安排好的。你們的行蹤,王爺都知道。”
“做這樣的事情,你不怕遭報應嗎!”瑚成道。
“報應?你可知,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外為王爺奔走效力,若要遭報應,早就遭了!”福寧道,“你們把東西收拾好,我現在必須護送你們回京。”
“我好不容易帶蔦娘離開了那里,她好不容易脫離苦海,難道你還要我眼睜睜看著她在那里受苦嗎!”瑚成悲痛,“你知道王爺是什么樣的人嗎!”
“他是我主子,他對福晉怎樣,不是我該過問的事情,我要做的就是奉命。”福寧道。
繁星點墨,再急也不能連夜乘車,于是在一處酒樓歇息。舟車勞頓,此時跟隨的侍衛們也早早休息,纖裊也有些勞累了。而弘晝不知怎么的,極其精神。微弱的燭光下,弘晝握住她的手寫著什么。
“你可還記得這首詩?”弘晝問。
“記得。”纖裊道,“這是王爺曾作的《金樽吟》。”
“是啊。人生難得一知己,推杯換盞話古今。”弘晝道,“小裊兒,你走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長夜漫漫,我一個人也好生孤獨寂寞。”
“王府里面那么多格格,王爺看膩了,隨時納便是,總有比我好的。”纖裊道。
“那怎么能一樣!”弘晝輕輕吻著纖裊的側臉,“你是我的人,永遠都該聽我的,你就不該離開我。”
“奴才知罪。”纖裊輕聲道。
“這一次,你離不開我了。”弘晝緊緊抱住她,“難道你要為了自己的自由,讓我承受這種相思之苦嗎?”
“不,不會的!”纖裊忙道。
“怎么不會?你私底下干了多少背叛我的事情,你心里頭最清楚!”弘晝冷笑,“你的名字是我賜的,你就是屬于我一個人的。然而你背著我跟那個畜生私相授受,還敢生下孽種!如今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小裊兒,為什么你總是不聽話?這一次還敢跑到這里來!”
“我……我……”纖裊嚇得渾身顫抖。
“別怕啊,來,喝酒。”弘晝將酒杯拿到纖裊面前,強行讓她喝下去。
“咳……這是什么酒?好腥。”纖裊道。
“這可是鹿血酒。”弘晝拿著酒壺灌,“還是趁瑚成砍柴的時候讓人捉的呢!別說,這鹿血酒真是大補啊!好喝嗎?”
“鹿血酒!”纖裊一驚,這一瞬間,她感覺胃里翻江倒海。
“可不是,那梅花鹿嬌小玲瓏,隨便一點兒誘餌就騙走了。”弘晝輕笑,“就是這鹿茸有些小,還沒有完全成熟。”
“你……你殺了我的梅花鹿!”纖裊瞬間崩潰痛哭。
“一只梅花鹿罷了,不可能帶回京城,于是就收了鹿茸和鹿血,把皮肉拿去賣了。”弘晝道,“鹿血酒還有很多呢!”
“你怎么能這樣做!”纖裊哭道,“你把它送回山林就是了,為什么要殺了它!”
“梅花鹿有多大價值你不知道嗎?”弘晝道,“我從東北回去,總要給皇上送點兒東西吧?這鹿茸個頭小,我還沒嫌棄呢!”
“可是……”
“怎么,你還敢反抗我?”一滴鹿血酒從弘晝嘴里流出,流到纖裊的脖子上:“鹿血酒可是補腎壯陽的好東西,如今我是熱血沸騰了……”
纖裊還沒從悲傷中反應過來,此時弘晝已經在對她動手動腳了。楚桂兒立在門外,時時刻刻監視著里面的動靜。鹿血酒倒了一身,纖裊無論如何推卻總是不管用的。
“這就是你要跟我回去的決心嗎!”弘晝怒吼,“怎么,分開幾個月就不是夫妻了嗎?”
纖裊已經十分絕望了,然而此時她不敢再反抗一句。巫山云雨已經變成了斷井頹垣,魚水之歡最后還是竭澤而漁了。
“一肌一容,盡態極妍,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見者,三十六年……為什么你就不能學一學?”弘晝道,“你我本是夫妻,為什么你就是不讓我如意?”
“天下人都知道,和親王嫡福晉已經歿了,我跟你回去了,又能怎樣?”纖裊問。
“雖然不能讓你回到過去的位分,但是你依舊是我唯一的嫡福晉!”弘晝道,“自然不可能給你原來的名分,確實委屈你了;續弦倒是可行,捏造一個新的身份,但是時候久了總會議論紛紛,也總不該讓你再面對王府里面的女人;我只能給你一個格格或者丫鬟的身份,但你不能住韞襲苑,也不能跟那些女人住在一起,會被欺負的。”
“那我該住在哪里?”纖裊問,“難道,你還要把我關進那個密室里面?”
“這個不用你操心,我自由打算。”弘晝輕輕撫摸著纖裊的臉,“小裊兒,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好愛你,可是你為什么總是傷我的心?”
“王爺,過去我做錯了太多事情,我自然承認,我也會盡力贖罪。我的生死就是王爺一個字的事,一切都是王爺做主。”纖裊道。
“小裊兒,其實很多時候,我不希望你怕我。你完全不必叫我‘王爺’,你可以叫我名字。從我們認識到成婚到現在,你都不曾叫過。”弘晝道。
“奴才不敢逾矩,這本就是不合禮制的,這是本來就該避諱的,王爺本也不該這樣喚我的。”纖裊道,“能有個名字,不是按‘二三四’那樣取名字,已是作為女子最大的福分。能得到王爺賜名,奴才已經感恩戴德了。”
“既然感恩戴德,我自然天天叫。”弘晝道,“來,小裊兒,叫我名字。”
“我不敢……”纖裊道,“這是必須避諱的。”
“人前避諱就行,平常完全不用的。”弘晝滿臉期待,“來,叫我。”
“弘……弘晝……”纖裊叫得很小聲。
“這就對了嘛,別怕。”弘晝輕輕吻了吻她,“這邊總是生冷生冷的,這樣睡著冷不冷?”
“王爺陪著,倒挺暖和的。”纖裊道,“在長白山的時候,哪怕裹著貂皮還是很冷。”
“你本來就怕冷,過去只要有一點兒冷了,我不陪著你睡,你就怎么都睡不安心。”弘晝道,“我記得你本來是不怕冷的,結果這些年身子越來越差,越來越怕冷。回去之后,必須好好調理調理。”
“我這身子,怕是調理不好的了。”纖裊嘆氣,“現在騎在馬上,跑幾步,我比馬都累。”
“總能調理好的。”弘晝道,“小裊兒,這一次回去了,我不希望你再跑一次。你知道我的性子。”
“是。”纖裊輕聲道。
“小裊兒,你哪里知曉我有多愛你!你可知,自從你走后,韞襲苑我從來不讓別人打掃,都是我親自打掃的。自此之后,再也沒有人進去過。”弘晝道,“我對你的愛,你從來都不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纖裊忙道,“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小裊兒,我真的……真的好愛你。”弘晝親吻著她,感覺鹿血酒的勁兒又上來了:“今兒總得把我伺候舒服不是?你走了之后,我枕邊再也沒有舒心的人了……”
白山黑水邊,仙女的傳說無論是如何令聞令望,終究改變不了后代的悲哀。譬如長白山的浮石,若飄在天池上,便如同一條去往仙源的路一般,水霧彌漫,云霧繚繞,不知隱去了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