韞襲苑,韞襲,便是尤珍愛之意。穿過連廊,竹影搖動,瀟湘淚竹,丁香樹下,秋千椅搖。
“雖然每日都在打掃,但永遠都有枯枝落葉,一片荒涼。”永璧嘆氣,“這里面沒有人,阿瑪將這里頭伺候的人都遣散了。”
“過去的韞襲苑,雅致而又華麗,如今竟如此凄清。”瑤莞嘆氣,“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庭前花謝了,行云散后,物是人非。”永璧嘆氣,“過去這里面,還是有多少歡聲笑語的。”
“兄弟姊妹眾多,唯獨和你最是親近。”瑤莞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你,額涅……是不是還活著?”
“她活著。”永璧道,“阿瑪已經找到她了,正在回來的路上。”
“回來之后,阿瑪又要把她關起來嗎?”瑤莞問。
“說不清楚。這一次回來的,不僅有額涅,還有永琨和煢妹妹。”永璧道。
“煢妹妹是何人?”瑤莞問,“我只知七弟因為不祥還是克父母被送到那克出家里,這個煢妹妹又是何人?”
“瑤煢,和永璔同時出生,雙生陰陽,真不祥也,故玉牒也不會記載。”永璧道,“很少有人知道她,她也一輩子不會出現在玉牒上。”
“可憐的煢妹妹,這么小,就要經歷這么多。”瑤莞道,“等煢妹妹回來了,我要向汗阿瑪請旨,必須給她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煢兒若能以一個普通格格自處,總好過……帝王家的格格吧。”永璧道。
“是啊,不管在王府還是紫禁城,都比不上在外面。”瑤莞道,“我不知道下一次什么時候我才能來這里,我是求了汗阿瑪好久他才同意我出宮的。”
“你若是想家了實在回不來,我就去向皇上請旨,讓他同意我們進宮來看你。”永璧道。
“小時候在王府,就我們兄妹二人,這種感情是別的兄弟姊妹比不上的。”瑤莞道,“可惜我進宮多年,終究是不能長期和你在一起。”
“你想要什么,就下一道諭令,我馬上讓人給你送進宮。”永璧道。
“好。”瑤莞笑靨如花。
“過去的韞襲苑,多么富麗堂皇。如今冷冷清清的,倒比得過那里的隱幽居了。”永璧道。
“隱幽居在何處?”瑤莞問。
“隱幽湖與西洲池相連通,中有一島,島上有隱幽居。那里風水不好,陰氣極重,時常還有鬼影,故幾乎無人靠近。若站在月出亭上,見那湖很小,然而走近時,卻發現浩瀚如同大海一般無邊無際,甚至可以看到‘月下飛天鏡,云生結海樓’的景象。”永璧道,“那里一般不會提及,生怕厄運纏身。”
“原來如此。”瑤莞道,“這里冷冷清清的,竟還有些嚇人。”
“那可不是,西宮南苑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永璧嘆氣,“可憐啊!”
“但愿額涅回來了,韞襲苑可以重獲生機吧。”瑤莞道,“你瞧這瀟湘竹,這淚水比別的瀟湘竹多多了……我只能留一個時辰,馬上,我就要離開你們了。”
離開韞襲苑,宮里頭的人已經在等待了。瑤莞整理好儀容,上了轎輦,從繁華中來,又從繁華中去。她藏起她的淚水,留下最后一抹微笑。她稍稍轉頭想看看永璧,旁邊的宮女連忙喚住:
“公主不可!”
“這都不可,我這個公主,過得實在是不舒坦。”瑤莞苦笑,忽然似乎是下定決心,命停轎。
身邊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瑤莞竟直接從轎輦上下來,跑得匆忙,竟沒踩穩花盆底兒崴了腳,一下子摔在了永璧懷里。
“我回宮了,哥哥千萬保重!”
“回宮了,要好好聽話,斷不可再這么冒失了!”永璧嚇了一跳,“摔疼了沒?”
“我不要回宮!”瑤莞在永璧懷里啜泣,“我要跟你在一塊兒!”
“聽話,你再這樣,會被責罰的!”永璧忙哄道,怒斥周圍的公主侍從:“你們這里的人怎么當差的?連個轎子都抬不好,害公主摔下來,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
“還請公主起駕。”周圍人烏泱泱跪了一地。
“聽話啊,回宮了。”永璧含淚將瑤莞扶起。正想把她抱上轎,又怕壞了禮法,只得將她扶上去。
瑤莞最終還是上了轎輦,駛向了那紅墻黃瓦中……
弘歷聽聞了瑤莞在王府門口道事情,既生氣又心疼。
“你是公主,怎么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那種有損皇家形象的事情?”弘歷輕斥,“這就罷了,還把自己摔傷了。在外頭,連點兒端莊都沒有。”
“騎馬射箭也不端莊,但是也必須學啊。”瑤莞道,“汗阿瑪,我可不可以經常回王府?”
“莞兒若想回去,當然可以。但是你去了王府,誰陪汗阿瑪呢?”弘歷和藹地將她抱在懷里,“在宮里頭有什么不好?你有想要的,盡管告訴汗阿瑪。”
“跟著汗阿瑪,自然想要什么有什么,我哪有什么不滿足的?”瑤莞道,“我從小就跟著汗阿瑪,汗阿瑪對我的好我怎會不知?我有兩個阿瑪,有兩個額涅,別人都羨慕不來呢!”
“是啊,莞兒可是最有福氣的公主。”弘歷笑道,“我聽師傅說,莞兒騎馬比三姐姐還好呢,什么時候跟著汗阿瑪去騎馬?”
“三姐姐可比我厲害多了!”瑤莞道,“汗阿瑪必須親自教我,不然跟您出去騎馬,會丟臉!”
“好,汗阿瑪親自教你。”弘歷笑道,“汗阿瑪親自教你,你就要比三姐姐厲害了!”
“汗阿瑪不能偏心只教我,必須也要教三姐姐。”瑤莞道。
“好,都聽你的。”弘歷道,“這幾日就不要走動了,把腳崴了,就好好養傷。”
“如果因為腳崴了就不能去給汗阿瑪請安,那我實在是罪過了!”瑤莞嘗試著站起來,“您看,我還能……唉呀!”
“唉喲當心啊!”弘歷大驚失色,連忙抱起瑤莞,怒斥:“沒看到公主摔了嗎?還不趕快宣太醫!”
“汗阿瑪,我沒事。”瑤莞道,“您別為難他們了,是我自己摔倒的。”
“好,聽你的。不過不要亂動了,磕著碰著,汗阿瑪可是會心疼的。”弘歷道。
“好,我知道了。”瑤莞道。
瑤莞心里五味雜陳,弘歷對她的確很好,很多時候弘歷對她的寵愛甚至超過了自己的親生女兒。自己不過不小心磕著碰著,弘歷就要擔心好半天,會因此對下頭的人大發雷霆。
王府內,眾人還因瑤莞一事憂心忡忡。
“公主受了傷,皇上怪罪起來可如何是好?”杏雨擔憂。
“要不我們進宮去請罪,總好過皇上派人來問罪吧?”雪瓔道。
“我上一份折子給皇上便是,不用這般大費周章。皇上每日要處理的事情很多,沒有閑心聽我們去請罪。”永璧道,“莞兒本來就活潑,磕著碰著也是常有的事情,有太醫看著,很快就會好的。”
“永璧,你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就‘莞兒莞兒’的叫,也不怕宮里頭的人聽了上報給皇上,皇上怪罪你冒犯了公主?”雪瓔問。
“她是我妹妹,我為什么不能這么叫?”永璧道,“你們別大驚小怪的,皇上怎么會計較這些?”
“誰知道皇上是什么心思!”杏雨嘆氣,“王爺若還不回來,我這顆心啊,始終懸著!”
永璧可不想弘晝早些回來。望著王府里一大群女人,永璧感覺透不過氣——誰讓阿瑪有這么多女人,他還要聽她們發牢騷。
“永璧,你快想想法子。”杏雨道。
“都說了沒事了!”永璧道。
他是當真不想聽她們發牢騷了。
“福晉莫急,二阿哥沒準正在想呢。您這樣催促,一時情急他也想不到啊。”蕊蝶道,“二阿哥慢慢想,莫急。”
“還請二位額娘和安布們莫要心慌。”永璧道,“我……我會盡快想出辦法的。”
永璧正困苦著王府的事情,他多希望弘晝能早些回來,他也能清閑一下;又害怕弘晝回來,這來之不易的權力就又沒了。
隨著瑤煢的身子慢慢轉好,弘晝也啟程了。然而路上耽擱太久,還是按照原先的計劃,自己和纖裊先回去,并讓護衛跟著瑚成夫妻以及兩個孩子。纖裊本來不舍,但想到舟車勞頓,讓孩子們跟著自己一路顛簸也是在不好,于是便與弘晝踏上回京的路途。快馬加鞭,纖裊身子也吃不消,過去馬背上長大的格格竟然也暈車了。
“路上也不消吃些什么了,吃了就吐,還不如省著點兒。”纖裊道,“又到盛京了,還有六七天,就要回去了。”
“是啊,馬上就要回去了。”弘晝淡淡道,“到了盛京,馬上就要入關了。”
“回去之后,王爺打算如何處置我?”纖裊問。
“我已經有想法了,回去你就知道了。”弘晝道,“楚桂兒已經找好酒樓了,我們去歇息吧。”
舟車勞頓,纖裊并沒有胃口用膳,不過吃半小碗酸湯子。弘晝想著馬上就要回去,心花怒放,反而把自己喝醉了。纖裊扶著喝得爛醉的弘晝,無奈地躺在床上。
好黑啊……
她似乎走在一個看不到盡頭的路上,鎖鏈纏著她,讓她寸步難行。她感到一陣陰冷,忽然,她又回到了金鳥籠里,被鎖鏈鎖住,紅絲纏繞,被寒冰凍住。
“王爺救我……”
她痛苦呻吟著,卻沒人能聽見她的聲音。
“你跑不掉的!”
“你一輩子,都是我圈養在籠子里的鳥,哪怕是天上的仙鳥。”
“你若有翅膀,我就給你折斷!你必須在我的籠子里,為我唱我喜歡的歌!我要讓你明白,就算把翅膀給你,你照樣插翅難飛!”
“纖裊,仙鳥……”
“王爺,將軍,弘晝……”
“恭迎嫡福晉回府……”
“回來了,就逃不掉了……”
“啊,仙子你終于回來了……”
“她不是愁梅仙子,是愁梅煞!”
無數聲音將她困擾,當她睜開眼睛時,身上早就汗濕了。她看了看熟睡的弘晝,百感交集。她看著這個陪了自己大半輩子的男人,滿是無奈。
哪怕睡熟了,弘晝依舊抱著她。她很清楚,她只要稍稍一移開,弘晝就會醒來——哪怕是喝醉了,自己離開不過喝口茶的功夫,弘晝就會醒來。
在纖裊離開的這些時日,弘晝總是難以安寢,失眠多夢。只有烏希哈侍寢時,會睡得稍微香甜些。
“福晉醒了?”一旁守夜的楚桂兒見纖裊醒了,忙查看情況。
“口有些干了,給我倒口水吧。”纖裊道,“王爺喝多了酒,想必明早是起不來的了。且準備一些清淡的吃食,王爺吃了胃里也舒服。”
“王爺本來就貪杯,您也得多勸勸。”楚桂兒將茶水遞過去,又生怕纖裊一動吵醒了弘晝,便將茶水送進纖裊嘴里。
“你也歇著吧,明兒路上還要顛簸。”纖裊道,“在這兒瞇一會兒吧。”
楚桂兒也的確是累了,平日里弘晝睡覺,楚桂兒都會在一旁記錄著當晚弘晝的情況。翻了幾個身,咳嗽了幾聲,都必須記下的。纖裊躺在弘晝懷里,不知在思索什么。
不過六七日,纖裊終于回到了那個金鳥籠里。看著熟悉的北京城,纖裊心里頭的委屈再也藏不住了,淚水就那么流了出來,說不清是喜悅還是害怕。弘晝要回府,必然整個王府的人都來迎接,故弘晝將纖裊暫時安置在一處莊園。
“王爺平安回來,我們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杏雨道。
“我不在這些日子,王府似乎打理得還算是不錯。”弘晝贊許道。
“王爺不在,我們整日都牽腸掛肚的!”雪瓔道。
“有勞你們關心了。”弘晝淡淡道,“我一路上舟車勞頓,且去歇著了。”
“我們準備了筵席為王爺接風洗塵,王爺……”
“不必了,你們吃吧。”弘晝打斷杏雨。
杏雨知曉不好勸說,弘晝也不多看一屋子妻妾,回到溢春苑稽古齋,弘晝尋思著過陣子就把纖裊接回來,忽然楚桂兒急匆匆拿來一封信。弘晝漫不經心地打開信,忽然不知看到什么,竟險些昏死過去。畢竟不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