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谷一字一頓說:“縱我身死,神族亦有他人繼任圣子之位,而我若放你危禍蒼生,與我道相悖。”
“因此,若你今日踏出萬念山一步,我必血灑當場,神族能囚你千年,必然也會找到封印魔心的法子。”
封巖被氣笑了,抬眸不著痕跡地看了看差一步就決然赴死的懷谷。
他一襲白衣皎若云間月,衣領用灰藍色布條封邊,銀冠束發,明明是個八尺男子,背影卻極其單薄。
平日里就像個按部就班的教書先生,除了講大道理時語不斷,其他時候總是透著一股浮于表面的疏離感。
但封巖每次打量他,總會在那張溫良的皮骨下,觀出幾分觀音的慈悲相。
誠然,封巖覺得,懷谷是上天送給神族和蒼生的恩賜。
因此,他背負的東西也比旁人多得多。
輪到他問:“那你想如何?”
他話語間有妥協的意思,聞言,懷谷的劍反而更近了半寸。
他道:“既是蠱,那必有解法,我要你交出解藥。”
封巖聳了聳肩,道:“咱們在這四面都是結界的山待了這么久,我哪來的解藥?”
“那便告訴我解藥是什么。”懷谷厲聲道。
封巖笑得更大聲了,好似被威脅的不是他,“這東西可不好找。”
見他一副淡然模樣,懷谷心中憤懣,握著劍柄的手心微微冒汗,扯動著劍刃。
冷冷道:“說。”
“嘶。”封巖倒吸一口氣,他抬手摸了摸脖子,滑膩膩帶著一股血腥氣,耳畔還能聽見血液噴濺時的撲哧聲。
若是再入幾分就割到命脈了。
真是個瘋子,封巖暗罵一聲。
旋即無奈妥協道:“藥有三物,缺一不可,分別是天地之靈雙生花、佛教圣物九色佛珠以及七情塔頂的七情之力。”
三樣東西都是世間罕見,都不是那么輕易就能找到的。
費時費力,封巖走的一步妙棋,無論懷谷解不解蠱,對他來說,都不會有什么阻礙。
封巖此人,奸詐狡猾,能做到百年不露端倪,布置好今日一切,懷谷實在不相信他自己下的同命蠱能作為牽制他的利器。
唯今之計,只有解蠱,別讓這蠱成為牽制神族的東西。
事后再尋一個長遠之道。
至于封巖,萬念山總歸是困不住他,不如時刻帶在身邊,以防萬一。
可封巖必不會聽他安排。
思及此,懷谷目光一厲,一根紅繩悄無聲息的縈繞在手腕。
紅繩如活物般竄出,尾端帶著點金芒,穿過低矮的草叢,悄然纏上封巖手腕。
他正挑眉想再說句調侃的話,手腕倏地一緊,一股清冽的靈力順著繩身鉆進來,像冰錐似的扎進經脈里。
“嗯?”封巖低頭瞥去,那紅繩看著尋常,紅得卻極正,像用鮮血浸染過,正隨著他的掙扎越收越緊,勒得皮肉發疼。
他不悅罵道:“趙懷谷,你竟然玩陰的。”
懷谷臉色未變,只收回抵在他頸間的劍,劍尖垂落時帶起一串血珠,滴在青石板上洇開小朵紅梅。
他攏了攏袖口,遮住手腕上同樣纏了半截的紅繩。
紅繩懸在半空,隨著封巖止住掙扎,繩子漸漸隱藏在空氣里,除了二人手腕上的繩結,再也瞧不見蹤跡。
懷谷聲音冷硬:“此乃神族游方繩,現下你不得離開我十里之外,否則會瞬間傳到我身邊。”
封巖活動著手腕,那紅繩竟能隨著他的魔氣波動自動調節松緊,魔氣越強,勒得越狠。
他嗤笑一聲,抬眼盯著懷谷那雙總是含著悲憫的眼,此刻只剩冰冷的決絕:“你真是越來越像個合格的神族圣子了。”
此話有些冷嘲熱諷,指桑罵槐。
游方繩是神族在魔地為了兼顧同門安全制造的,任誰也想不到懷谷會用它來陰一個魔頭。
懷谷拿著手帕不管脖頸的傷口,而是擦拭劍尖的鮮血。
聞言終于開口,語氣叫人聽不出喜怒:“合不合格,不重要。”
末了,他起身看著封巖,不容置喙道“尋解藥,你我同路。”
封巖“我竟讓你怕成這樣,需要時刻拴在褲腰帶上才安心。”
懷谷不語,轉身回房拿上此行唯一的行李——六爻。
用于卜卦避災,也是神族庇佑蒼生之本。
“行吧。”封巖攤攤手,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反正左右是被你困住了,去哪尋那三樣東西,你說了算。”
懷谷回頭看他一眼,眼神里仍有疑慮。
封巖這副順水推舟的樣子,太反常了。
“怎么?不信?”封巖晃了晃手腕上的紅繩,繩身金芒微閃,“有這玩意兒在,我還能翻出你的手掌心不成?”
懷谷沉默片刻,終是轉身往結界外走:“先離開萬念山,去尋雙生花。”
封巖慢悠悠跟在他身后,看著懷谷挺直的背影,忽然開口:“懷谷,你說,咱們這算不算......共赴前程?”
懷谷腳步一頓,沒回頭,只冷冷道:“算押解。”
“押解也好,同行也罷。”封巖笑了笑,雙手交疊在腦后,吊兒郎當的跟在后頭。
懷谷沒再接話,只是加快了腳步。
陽光透過結界的縫隙照進來,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紅繩在光影里若隱若現,一端系著蒼生大義,一端纏著百年舊情。
雙生花乃天地靈氣和魔氣共生之物,原名也叫陰陽并蒂蓮。
一蓮天生靈脈純凈,吸納靈氣而生長;
一蓮則與之相反,靠著魔氣生長。
明明生來就相克,卻是并蒂,根莖更是靈魔通吃。
在天闕書中記載,此花只長在昆侖之巔,世上僅存一株,卻在千年前失去蹤跡。
天地之物,懷谷只能算出大概方位。
二人在日落時分趕到了目的地,面前的路是一片高聳的蘆葦蕩,中間一條只容一人通過的小路。
蘆葦蕩后邊是什么,一概看不見。
看樣子是個迷陣。
封巖和懷谷對視一眼,直直朝著那條小路走去。
“前路不通,何人來此!”一個約莫二十的少年,烏發用銀冠高高扎起,他手里拿著長槍。
槍頭鋒利透著冷冽,槍身鐫刻著蜿蜒的銀龍。
封巖對人可沒有那么好說話,“滾。”
懷谷臉色一僵,他們是來尋藥的,一來就把主人家得罪了可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