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黑甲將士脊背直挺的坐在高頭大馬之上傲睨跪伏在地的眾人,一陣喧囂由遠及近傳來,黑甲將士側(cè)目。
只見壽州同知夏清歪歪斜斜掛在馬上,長袍下襟污了半截,顯然一路趕來十分狼狽,眼見黑甲將士近在眼前,顧不得喊人攙扶便手忙腳亂的爬下馬,口中直呼道:“將軍且慢,切聽下官一言,點蒼閣乃治學(xué)授業(yè)之地,幾百年來樹人無數(shù),向來秉承以圣賢之道匡扶社稷……”
黑甲將士抬起右掌,立馬有兩名兵士果斷拔刀上前,硬生生堵住了夏同知后面的話。
黑甲將士:“我等奉陛下之命查抄點蒼閣、捉拿穆先生,凡阻攔、藏匿、抵抗者,殺無赦!”
此言一出,原本跪伏在地的人群中瞬間有些騷亂,片刻后人群閃出一條裂縫,一白衣長須老者拱手上前:“老朽乃閣中院監(jiān),將軍既領(lǐng)皇命而來,我等定當謹遵圣旨。只是人人都知我點蒼閣外山內(nèi)樓,外山廣納學(xué)子傳授義經(jīng)科考之道,內(nèi)樓乃藏書之地,穆先生閉關(guān)修著已有整整三年未曾踏出藏書樓半步,請將軍明察,切勿傷及無辜!”
黑甲將士面無表情:“我等只知奉命行事,無辜與否全聽圣上定奪,你們?nèi)绱送侠普啠皇窍胱屇孪壬铏C逃脫?”
夏同知見氣氛越發(fā)緊張,正想開口再緩和兩句,不料一抬眼卻見東邊天空隱隱泛起紅光,“糟了,走水了,藏書樓走水了!”他大驚失色。
女子用絹布遮住口鼻盡可能的伏低身子爬行,四周皆是濃煙,將貼身婢女遣走已有約莫半盞茶的時間了,也不曉得那傻丫頭逃出去沒。
這場火實在來的蹊蹺,她已在藏書樓內(nèi)爬了四層,以往掛水囊、濺筒的地方皆是空空如也,而地面則是濕滑粘膩,像是被人有意潑了桐油。起初她還是有些慌亂的,擔(dān)心火勢控制不住會傷及樓內(nèi)藏書,現(xiàn)在反倒完全鎮(zhèn)定下來了,這浩如煙海的累世卷牘顯然已經(jīng)沒得救了,她的震驚、痛惜、費解也漸漸熔在一起,變成和周遭大火一樣熊熊燃燒的怒氣。一定要面對面去問問那個老不死的東西,這一切究竟為何!
終于,模糊的火光中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只見他仍像往常一樣跽坐在案前,案上卷軸半展。
女子長舒了口氣,卻被濃煙嗆到,咳得幾乎直不起腰。
“唉,就知道你這孩子定是不甘心,肯定要上來尋我,后窗給你留了云梯,下去吧!你我?guī)熗骄壏值酱恕蹦孪壬Z氣溫和淡定,可視線落在那個纖細單薄的身影上時卻有深深不舍。
“你說你一個教書先生,到底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啊,竟要走到這個地步?砍頭或是活剮,你咬咬牙受了便是,為何要毀滿樓藏書?!”女子掙扎著上前,將幾案拍的啪啪作響。
穆先生看著她張牙舞爪,不僅沒有動怒反倒微笑起來:“為師與你說過多次,這藏書樓矗立近四百年,自然汗牛充棟,但每一書每一卷皆由人所著,只要有你在,沒人能當真毀了它!”
“哼,說的好像我不用死一樣!”女子不屑的拂了拂額間亂發(fā),光潔飽滿的上庭頓時烏黑一片。
穆先生用衣袖替她拭去污漬,和聲道:“我門下弟子不下千余,便是當今皇后嫡出之子我也教過,累及不到門生的,你放心!”
女子皺了皺鼻翼:“我跟他們豈能一樣,這些年我吃穿用度堪比豪門貴女,是僅靠外山那些束脩嗎?現(xiàn)在還想撇清,太遲了!我既得了你的好處,又怎能不背你的罪責(zé)?!”
穆先生扶住她的肩膀,正色道:“我早知會有今日之禍,所以脫離家族、離群索居,唯一的差錯便是養(yǎng)了你,可你也是我最得意的徒兒——小貓兒聽話,一定要活著,哪怕是為了能讓藏書樓重見天日,你也要好好活著!”
女子滿臉的不服氣,還想再說什么,可火勢愈發(fā)猛烈,頭頂屋脊已搖搖欲墜,穆先生輕推了她一把:“去吧,云梯在后窗。”
京都皇宮御書房外,壽王永現(xiàn)并幾名翰林學(xué)士端正跪著,慶王永琰行至他們身旁,低聲勸道:“十四兄還是暫且回吧,如今父皇正在氣頭上,此時求情如烈火烹油!”
永現(xiàn)斜了他一眼,并未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