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城聽到妻子的問話沒作聲，只是點了點頭。

德音問道：“這上面的字畫很有深意??！明察秋毫太過了，就走向了過猶不及?！?/p>

干城說道：“明察秋毫這一面還畫了一幅山水畫，意思是水至清而無魚。反面是風(fēng)雪傲梅圖，意思是孤芳自賞。”

德音略略驚訝，說道：“看來我的伯祖父并不支持你徹查非法兼并和匿稅案？”

干城輕輕一笑，說道：“你敢支持我與全體文官為敵嗎？”

鄭德音冷笑幾聲，說道：“你就是選了一條死路，我也陪你走到死?！?/p>

干城將德音攬入懷中說道：“怎么老是死、死、死的。你可不要忘了，咱們在云州是險中求勝，最后才博殺出爵位與功名，保下云州城上萬婦孺。為夫如今不過是兵行險招，逼迫金仁恕倒臺罷了。咱們好日子還長著呢。要死也是金仁恕這老東西”

德音坐在干城的大腿上，將頭枕在干城的肩頭說道：“過去是和蠕蠕人決戰(zhàn)。這次可是和內(nèi)閣首輔斗。”

干城又是冷笑道：“金仁恕這老東西的死穴就是江東文士領(lǐng)袖。所謂什么領(lǐng)袖，根本就是結(jié)黨營私！如無共同的私利，這幫江東文官怎么會結(jié)成圈子？我就是要看他如何清理江東非法兼并和匿稅案?！?/p>

鄭德音看著干城說道：“你有幾成把握？”

干城笑道：“我有五成把握，剩下五成我賭當(dāng)今天子缺錢。”說罷干城笑嘻嘻吻了德音一口。

王德恭與劉茂清二人核對完口供便打道回府，再沒找蕭干城麻煩。布政使和按察使得知太縣清查非法兼并和匿稅田的案卷沒有問題，又得知西?？ね跛徒o干城一幅寫“明察秋毫”的鐵折扇后更覺撓頭。幾經(jīng)商量，再次決定兩條腿走路，一是繼續(xù)讓全省清理非法兼并和匿稅情況；二是先將太縣的事先報告給朝廷。就在布政使和按察使商量的過程中，廣聞寺也得知太縣清理匿稅田高達(dá)八萬畝的重大消息。廣聞寺最清楚當(dāng)今圣上缺錢，于是緊急將此事上奏當(dāng)今天子。

當(dāng)今天子得知太縣清理匿稅田高達(dá)八萬畝的消息后無比震驚、震怒。所有的人都以為皇帝富有四海，其實天子也有揭不開鍋的時候。如今的朝廷就是一個吃飯財政，發(fā)完工資和軍餉就剩不下什么了。天下一旦有大面積的災(zāi)害時，財政就會虧空。戶部沒錢就請皇帝從內(nèi)帑中撥款?；实鄣膬?nèi)帑主要是茶稅，一年也就十幾萬兩，隨便補幾個窟窿，就剩不下什么。而且每次發(fā)生災(zāi)害后，內(nèi)閣就報告災(zāi)區(qū)的稅田會減少。然后就報告百姓窮的只能買地，還有什么良田被毀，百姓流離失所……等等?，F(xiàn)在看來部分官員利用災(zāi)害勾結(jié)土豪劣紳大舉侵吞民田，并且捏造戶籍匿稅的事肯定不止太縣有。

皇帝于是坐等內(nèi)閣上報太縣清理非法兼并和匿稅的折子。結(jié)果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在皇帝的一再追問下。內(nèi)閣拋出一個小吏頂罪，說什么小吏忘記將太縣的折子上報各位閣老。當(dāng)今陛下在朝堂上公開發(fā)飆，限內(nèi)閣兩年之內(nèi)務(wù)必查清天下匿稅田與非法兼并土地情況，并重造魚鱗冊。干城所在省因為提前有準(zhǔn)備，所以半年內(nèi)就查清本省非法兼并和匿稅的情況。讓干城大吃一驚的是，省里清理出來的匿稅田竟然占全省稅田的一成半，比太縣的比例還要高。

鄭德音這幾天也緊盯著邸報，當(dāng)看到當(dāng)今陛下果然傳旨內(nèi)閣清查全國匿稅田時，算是送了一口氣?？磥砀沙撬戏翘摚菹抡娴娜卞X。

干城所在省的布政使和按察使因為第一個完成清理匿稅田工作，被皇帝稱贊為模范布政使和模范按察使。并分別賞給二人飛魚服和斗牛服，又御賜茶、酒、錦緞、瓷器等物品。這下子許多官員都如同打了雞血一樣瘋狂清理匿稅田，畢竟當(dāng)了模范就有機會升官。升官誰不喜歡？

不過干城這個天下第一個站出來吃螃蟹的縣令卻沒有得到任何模范稱號、獎勵或升職。干城并不在乎，他現(xiàn)在逼迫內(nèi)閣首輔金仁恕倒臺的計劃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對于金仁恕來說，清理不出來匿稅田，皇帝至少會認(rèn)為他無能。他要是清理出大量匿稅田，皇上又會認(rèn)為他前幾年的工作都是混日子，關(guān)鍵問題沒有解決。再有金仁恕這次清理匿稅田，必然會揪出一批貪官污吏，那他就成為官場最大的敵人。再次金仁恕要是清理江東匿稅田很可能要與江東文士發(fā)生矛盾，甚至是沖突。綜上所述，干城已經(jīng)把金仁恕逼入兩頭不落好的絕境?，F(xiàn)在干城反而擺脫了天下文官敵人的處境，成功上岸成為了看客。

眼下由于干城在太縣率破大案，又為民做主將查獲的非法兼并土地還給了苦主，所以太縣已經(jīng)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下干城倒是有點閑，每天終于開始有時間陪老婆孩子了。這一日夜里，鄭德音被干城伺候的十分舒服，于是說道：“這幾日，我才有當(dāng)上太平官太太的感覺。”

干城笑道：“我豈是個當(dāng)太平官的？”

鄭德音推了干城一把，說道：“你忘了我伯祖父說的過猶不及？”

干城笑著說道：“之前我都是全武行，下面我要做全縣教化?！?/p>

鄭德音說道：“你打算怎么個教化法？”

干城說道：“咱們縣里有不少窮經(jīng)皓首的童生和秀才嗎？他們鐵定是考不上舉人或進士，天天在家只是之乎者也，不事稼穡、商賈等生計。既然他們閑著也是閑著，我打算請他們?nèi)ムl(xiāng)下宣講當(dāng)今圣上所著的勸農(nóng)、勸學(xué)、勸孝等圣諭，在給老百姓講講朝廷律令。老百姓懂得一些律令和圣上的旨意也能抗擊非法兼并，不至于都堆到縣里來處置?！?/p>

鄭德音說道：“據(jù)我所知，這些秀才和童生有些窮得都快揭不開鍋了。你能給人家什么報酬？這些老秀才和童生能替你白干？”

干城說道：“娘子好眼光，我這縣令娘子來當(dāng)也沒問題。我這次清理非法兼并的農(nóng)田都已發(fā)還完畢，但還剩下六千畝無人認(rèn)領(lǐng)。我已經(jīng)將其中的四千畝租了出去，眼下就要夏收。我算了算可以將其中三分之一拿來給這些秀才童生做報酬，還可以拿出三分之一分給縣里的官吏、衙役做獎賞。剩下的三分之一可以充作縣里的公用?！?/p>

鄭德音又問道：“那剩下的兩千畝打算干什么？”

干城說道：“我準(zhǔn)備都種上桑樹?，F(xiàn)在已經(jīng)種了幾百畝，三年后就可以養(yǎng)蠶。等織成了絲綢就可以換成銀子，然后把銀子給皇上，以解陛下缺銀子的燃眉之急?！?/p>

鄭德音聽了一笑，總算放下心來，便問道：“倒是好算計，就不知道誰會收你的絲綢？”

干城笑道：“實在不成就賣給你弟弟。”

德音一愣。原來前幾年干城告訴德音可以請一位商人代銷河陽侯家?guī)齑娴牟剂虾湾\緞。干城的岳母宋氏得知后，就派鄭德賢出去尋一個可靠的商人來。鄭德賢于是尋來陳準(zhǔn)和頌雪，幾個人一拍即合。于是鄭德賢找鄭德音騙來二百兩銀子，然后花了一百五十兩買了一個鋪面作布料綢緞和裁縫生意。由于頌雪的布料綢緞都來自河陽侯家收的地租，所以根本沒有成本可言。因此僅僅三年，鄭德賢張羅的布料綢緞生意就已經(jīng)成為玉州府規(guī)模最大的商號之一?，F(xiàn)在河陽侯家每年也有了兩萬兩左右的進項，頌雪一年也有萬八千兩的進項。至于鄭德賢一年也有兩三千兩銀子做零花。

德音想到此處，不禁嘆道：“我弟弟的日子才叫逍遙快活，我們不如回家做個富家翁？”

干城嘆了一口氣說道：“家里有逍遙的，就要有操心的。我作為家里的長孫，如何能向你弟弟一樣？你作為長孫媳婦早晚也是金川伯第的當(dāng)家主母，也休想逍遙。”說道此處兩個人又不禁同時嘆了一口氣，然后又抱在一起。

德音問道：“現(xiàn)在朝廷不讓你參加會試，你這輩子最多只能當(dāng)個縣令。莫非你要在這里蹉跎一輩子？”

干城聽了后，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說道：“當(dāng)然不會。”

鄭德音試探道：“莫非你要進京求你的表舅——當(dāng)今的天子給你升官？”

干城說道：“當(dāng)今圣上一門心思壓低我的官職，生怕我的官做大以后太子支使不動我。既然天子早已張網(wǎng)已待，我自然不會自投羅網(wǎng)。不過明年咱們還真要進京趕考?！?/p>

德音一愣問道：“進京趕考？考什么？”

干城將食指纏繞住德音鬢角上的一縷秀發(fā)，一邊玩賞，一邊說道：“進京考武舉。我朝無軍功不得封爵。我當(dāng)個武官，也要在沙場上搏一個蔭子封妻。”

德音一頭扎在干城懷里，說道：“咱們能不能不去打仗？”

干城笑道：“我都是從六品了，以后考中武狀元。我表舅還不得給我官升一級？我再混兩年就是千戶。我祖父不是說過，當(dāng)?shù)角粢话愫茈y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嗎？”

德音抬起頭來問道：“你有把握考上武狀元？”

干城笑道：“那是當(dāng)然。考文進士我沒把握進一甲?？嘉溥M士我倒是有九成九的把握考上狀元。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德音笑道：“你就吹牛吧。”說完后夫妻二人又是一番纏綿。到了月底德音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又懷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