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春節已過就到了元宵節。陛下為與民同樂，下旨在午門門前舉辦鰲山燈會三日，并放開宵禁允許在京百姓觀賞鰲山燈會。又下旨元宵節當日賜宴百官。朝野上下得知舉辦鰲山燈會的消息后，無不萬分期待。尤其民間百姓都想去皇城中沾沾天子的福氣，再瞻仰天子圣容。

此時錦繡郡主眼疾徹底恢復，就邀請鄭德音元宵節進宮一起賞花燈。干城知道錦繡殿下這幾日不沾葷腥，便讓劉公公通知尚食局腌制了一份羊排、一份燉豬腳，另有蔬果糕點等物不再話下。

元宵節一早德音早早準備了各色粉團（也就是元宵），便在干城的陪同下一起入宮。到了東華門前遇到了入宮覲見陛下的蓬萊公主和郭南相夫婦。此時的郭南相見到扶云鄉君也是唯唯諾諾，生怕再招惹她又被罰奉一年。門前守衛和百官見狀都不禁莞爾。蓬萊公主與德音約好，待她覲見完陛下就去紫竹堂與德音、錦繡郡主、云夢郡主見面。

三位公主和郡主覲見完陛下就前往紫竹堂與德音相會。德音為三位貴主兒奉上粉團，四位女人竟然圍繞粉團聊了起來。云夢郡主連連稱贊粉團好吃，說道：“我最愛吃紅果餡的粉團，酸酸糯糯實在是令本宮欲罷不能?！?/p>

蓬萊公主畢竟是結過婚的女人，便開玩笑道：“酸兒辣女，看來我家的云夢郡主是宜男之像?！?/p>

錦繡郡主端著粉團的湯碗做了一個碰杯的動作，沖著云夢郡主笑道：“那就祝賀妹妹以后多子多福嘍?！?/p>

云夢郡主頓時羞紅了臉，一時尷尬無比。德音連忙打圓場道：“看來還是臣妾的手藝不好。這粉團都堵不住二位公主、郡主的嘴?！?/p>

幾人頓時一笑，打破了尷尬。蓬萊公主笑道：“不知扶云鄉君的粉團多少錢一碗？”

德音一愣，說道：“這些粉團都是臣妾自己做的，也沒有算過值多少錢?！?/p>

蓬萊公主笑道：“皇兄當年初登大寶不久，正好趕上元宵節。于是皇上命太監們出宮去佛跳樓給他賣碗粉團吃?；噬铣灾蹐F很開心，就問買粉團的太監說，這一碗佛跳樓的粉團多少錢？

結果這位公公說，佛跳樓的粉團一碗一貫錢。

陛下當時就氣樂了，說我舅舅給我買的佛跳樓粉團怎么一碗才五十文？

當時這位公公就嚇傻了?！?/p>

蓬萊公主說道這里，眾人不禁驚訝。云夢郡主說道：“宮里的這些太監平時一個個都低眉順眼的，看著挺可憐，沒想到背地里竟然這么混賬。還是我母妃說的對，就不能把他們當人看。”

錦繡郡主問道：“那后來陛下怎么處置的這個混賬太監？”

蓬萊公主說道：“后來陛下就扔給他一貫錢，那位公公嚇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后來陛下狠狠清查宮里的賬目，果然省下不少銀子?！?/p>

鄭德音聽得是目瞪口呆，她當然知道陛下所說的舅舅是自己的祖父。再說一般一碗粉團也就五文錢一碗，佛跳樓的粉團也不過十幾文一碗。自己祖父說佛跳樓一碗粉團五十文，就是為了不得罪宮里的太監多報了三、五倍的價錢。沒想到宮里的太監這般黑，竟然敢報一貫的價錢。

云夢郡主快人快語道：“陛下就是再仔細清查，這些太監和朝廷的百官也不過是少貪一些罷了，或者不敢明目張膽而已?！?/p>

錦繡郡主嘆道：“從小貪成為巨貪，再從巨貪成為一方豪強。豪強再分食朝廷的大權，歷朝歷代不都是被這些貪官污吏折騰垮了么?！?/p>

鄭德音嘆了一口氣道：“雖然不好管，但管得嚴點終歸還是好些?！?/p>

眾人都默默點頭，暖閣中的氣氛頓時略顯沉悶。德音連忙說道：“好了，不說這些老爺們之間的事了。錦繡殿下好長時間沒沾葷腥了吧？今日讓我家干城給各位主兒做幾道葷菜。咱們姐妹們吃上幾杯酒暖暖身子再去賞燈如何？”

蓬萊公主笑道：“也別讓我家駙馬爺閑著，就給你家夫君打打下手如何？”

眾人聽罷一笑。干城、郭南相和幾位太監便在紫竹堂的中堂中支起烤爐烤起羊肉。又將事先燉好的五香豬蹄拆了，將骨頭取出，只留皮肉裝在盤中放在烤爐上加熱。很快烤羊肉和五香豬蹄以及各色蔬菜果品都端到四位女子的桌上。四位女子大快朵頤著，又不住說笑著。

蓬萊公主幾杯酒下肚，便打開了話匣子。蓬萊公主道：“聽說在湖廣黃安縣出了一位奇人，喚作李宗羲。這位李先生在麻城的芝佛院開堂授課，竟然還收了許多女弟子。”

錦繡郡主一愣，說道：“男女授受不親。這位李先生就不怕旁人議論嗎？”

蓬萊公主笑道：“這位李先生特立獨行，根本不在乎別人的非議。他還將守寡的兒媳婦嫁給了自己的弟子。李先生說女子見識非短，男子見識非長，無外乎是有沒有上過學。他還說，武則天重用姚崇、宋璟、狄仁杰等賢臣干吏，又遏制貪污，所以武皇是一代圣后，勝高宗十倍（唐高宗李治），中宗萬倍（唐中宗李顯）?！?/p>

錦繡殿下聽罷目瞪口呆，又扭過頭看向德音說道：“要說這位李先生說的也對。扶云鄉君不就是提刀上馬抵御外侮，勝過千萬男子的人物嗎？還有高河鄉君醫術精湛，咱們太醫院的御醫哪個比得上她老人家？”

鄭德音聽罷臉一紅，說道：“殿下謬贊。然臣妾以為，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已陳，貴賤位矣。若是男人和女人都一樣，這天下不就亂了嗎？比如說天下男子也像女人一般，腦袋上簪朵花，天天繡花的，那蠕蠕和西戎來了，誰去上陣殺敵？若都指著女人上陣，這仗打不贏?！?/p>

云夢郡主笑道：“扶云鄉君可是陽為天尊地卑，陰為乾坤顛倒?！北娙寺犃T不禁一笑。

錦繡殿下笑罷，問道：“姑祖母，這位李先生不止是反對男尊女卑吧？她定然還有其他的說法?！?/p>

蓬萊公主笑道：“他最離經叛道的說法就是，孔夫子并非圣人，人人都是圣人，沒有必要一定效法孔夫子。他還說人倫不是三綱五常、男尊女卑。人倫的本質就是穿衣吃飯。還說什么人人平等，圣人不曾高，眾人不曾低，圣人與農夫無異，農商皆本?！?/p>

眾人聽罷不禁嘖嘖稱奇。云夢郡主問道：“姑祖母，說了半天這位李宗羲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他讀過書嗎？有過功名嗎？”

蓬萊郡主說道：“李先生可是正經八百的舉人，還做過國子監的博士。后來他還官至知府，而且政績斐然。他是位難得的清官，不曾貪過一文錢的公帑，以至他的女兒都餓死兩個？”

“什么？”眾女子一片驚嘆。錦繡郡主贊嘆道：“為官清廉如此，又政績斐然，那么他的主張想必是好的，學問也必定是真的。”

鄭德音不以為然，笑道：“按李先生的說法，這也不對，那也不行，那到底該如何？駁斥圣人簡單，又當如何似圣人一般建立新的人倫和朝綱？”

蓬萊公主說道：“李先生說，天下為主，君為客。天下之治亂，不在一姓之興亡，而在萬民之憂樂。應以天下法治天下，而不應以一家法治天下。說白了就是要限制朝廷與陛下的權力。”

鄭德音瞪著眼說道：“這不是大逆不道嗎？”

蓬萊公主笑道：“誰說不是呢？的確是有些異端。但還是有不少士大夫追捧他。據說李先生每次講學都有成千上萬的男女去聽講。你們說這到底怪不怪？”

錦繡殿下低頭沉思不語。她自從去了玉州一趟，對民間疾苦和百姓憂樂有了比較深入的了解。聽了《狀元媒》，又看了玉州的山山水水又對自由無限憧憬。錦繡郡主說道：“這位李先生說的也不完全錯。天下萬姓要是吃不飽穿不暖，那就是朝廷的無能。生而為人追求自由自在也沒有錯。道家和佛家不就是追求自在和快樂嗎？誰有抨擊過他們不對？如果三綱五常讓人們不快樂、不自在，那要他做什么？”

錦繡郡主這番話不啻當頭棒喝，幾位女子一時間都不禁陷入沉思。鄭德音吃了一口肉，思索片刻說道：“以天下法治天下確實沒錯，但問題是誰代表天下萬姓來確立天下之法？天下萬姓何止千萬？要是一起來確立天下法，那還不亂套了？還是要有圣人和天子來代表天下萬姓治理天下?！?/p>

錦繡郡主補充道：“不過圣人之言和朝廷之法也不是萬世不易。上千年前的東西放到今日也不一定都對?！?/p>

忽然暖格外傳來蕭干城與郭南相嘎嘎的笑聲。原來二人與幾個太監在紫竹堂的廳堂中圍坐在烤爐邊吃酒，將幾位女子的話聽得一清二楚。只聽郭南相笑道：“各位公主、郡主，還有鄉君不要這般的卷，你們若個個精通政略武備，還要我們這些個老爺們做什么？”

頓時屋里屋外眾人笑成一片。蓬萊公主笑罵道：“死鬼竟然偷聽。罰你和蕭千戶為我們幾個舞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