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一早，太子借著向陛下問安的機會，將昨日議政的情況向陛下作了報告。陛下并沒多說什么。其實皇上當然清楚太子有意借機提拔秦源。不過秦源也是陛下挑選出來送到詹事府的官員。另外再從外地往陜西調官員也有些來不及，因此陛下并沒有更改人選，只是問：“那太子覺得李承訓的方略是否可行？”

太子便將昨日議政結束后，向西海王求教的事說了一遍。陛下聽到西海王講的三國故事后，不禁擊節稱妙。陛下問道：“那太子打算怎么辦？”

太子道：“臣兒以為，前線戰事瞬息萬變，朝廷不宜指手畫腳，應當放手讓李承訓他們去打。但是要加以節制，以形成相互平衡的局面。”

陛下點點頭道：“說的不錯。不過到底該如何節制？”

太子回稟道：“臣兒以為秦源可以在后方坐鎮，調度糧草，再派一名中官去西域出任監軍。”

太子今日的思路十分清晰，倒是讓陛下心中頗感意外。不過陛下并不知道，太子說的許多話其實是太子妃說的。陛下略微思忖，便又問道：“那太子以為派哪位中官去前線監軍為好？”

太子假裝慎重思考了一番說道：“安寧或者劉曠。”安寧現在是內官監監丞，劉曠就是錦繡郡主身邊的總管太監老劉。這兩個人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曾經在廣聞寺當過差。陛下聽罷一笑。

太子推薦的兩個人確實很講究，內官監的的宦官頭目都是陛下的親信，所以陛下肯定能接受。至于錦繡郡主身邊的劉曠那是陛下和太子都能接受的人選，而且跟蕭干城關系還不錯。陛下笑道：“太子考慮周全。這兩個人哪個都行，你看著辦吧。”

這下太子立刻犯了難。陛下沒有明示，這到底該選哪個為好？太子與詹事府的親信們議論了一番，決定還是提名安寧作征討西戎大軍的監軍。熟料人選送到陛下面前，卻被改為劉曠。眾人一時間都摸不清頭腦。陛下怎么忽然對太子如此放心？殊不知內廷之中還有一位西海老王爺替陛下監督太子施政。

陛下當著太子的面命劉曠在前線少干預指揮，主要以維護軍紀為主，當然監軍最重要的任務是嚴密監視前線諸將，有異心者殺無赦。陛下賜劉曠尚方寶劍，又命他到達征討西戎大軍后下達“三殺”令。一是掘人祖墳者殺；二是殺降者殺；三是搶劫、盜竊、騷擾西域百姓者殺。

三日之后老劉便帶著一千多廣聞寺軍士殺氣騰騰趕赴陜西。同時老劉還帶了一份圣旨。圣旨內容很簡單：“擒殺西戎大王子者，封侯爵，賜良田萬頃。凡奮勇殺敵者，朕絕不吝惜封賞。”陛下將互相平衡和有序競爭運用到爐火純青。眼下秦源升了官干勁十足，前線將士士氣高漲，李承訓做事則都要和劉公公商量。

當然老劉還為蕭干城帶去了錦繡郡主的真情祝福。

李承訓收到朝廷的答復后，便率領大軍浩浩蕩蕩向哈密進軍。臨行前蕭干城應秦源的請求，出面邀請陜西布政使元真圭、按察使吳清廉和西安知府程道凌等參加自己的告別宴。本來祥和的酒席，吃到半截忽然沖入一群廣聞寺的小校。隨即將元真圭等人被鎖拿。馬上秦源正式接管陜西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一開始被捕的元真圭等人死咬著蕭干城不放。不過他們架不住廣聞寺花樣繁多的刑訊手段，很快就招供了。秦源看到審訊結果不禁大驚失色，元真圭等人上下串通盜取軍糧轉賣給地方豪紳，涉及此案的各級官員數百名，幾乎各府、各縣都有參與。隨著調查的深入，一些官員竟然串通走私商，將不少軍糧賣給了西戎和蠕蠕。這簡直是本朝建立以來第一大案。陜西官場幾乎被抓捕一空。

皇上聞訊差點又被氣暈。命令將元真圭、吳清廉和程道凌等一百多名罪大惡極的官員押赴京師斬首示眾。他們的家產不但被沒收充公，妻兒老小也被充公世代為奴。陛下希望通過此案震懾官場，熟料在元真圭等人被抄家期間，又有一批官吏發家致富。

于此同時蕭干城與李承訓著手組建迂回部隊。李承訓從全軍抽調兩千精銳供蕭干城訓練。蕭干城將從玉州帶來的六百私兵與這兩千精銳進行混編，然后依次進行負重行軍、耐饑渴行軍、騎射等殘酷訓練。經過近三個月的折磨只留下了不到一千人。蕭干城將這一千精銳與五叔父的胡族衛隊混編，組成一支一千一百來人的精銳迂回部隊。

干城從玉州帶來了一千多匹蠕蠕戰馬。這些戰馬都是當年從云州之役中繳獲的蠕蠕馬經過多年繁育得來的優質戰馬。自己五叔父的胡族衛隊又帶來了一千多匹上等的西域昳麗馬。這些昳麗馬更是要勝過蠕蠕馬一籌。除此之外干城又找李承訓要來一千多匹大駱駝。如此一來，干城的迂回部隊每人配備了兩匹優質戰馬和一頭馱運物資的駱駝，機動性大大增強。

到了五月，征討西戎的十萬大軍都已在哈密集結完畢。不過此時西戎三王子之亂也發生巨變。西戎大王子已經攻陷龜茲，伯雅陀陀和伯雅虎丘損失慘重，帶領不到五千殘兵遁入西域南部。大王子整合陀陀和虎丘手下的各個部落，兵力已增長至四萬多。

李承訓迅速改變六月中旬進軍的計劃，急忙率領主力冒著酷暑向高昌進發。李承訓擺出要與大王子決戰的架勢，迫使大王子向東回防，意圖是阻止大王子一統西域。

大軍出發前工部軍器局將一大批新生產的火器和火藥運達哈密衛。其中有一批全新的火槍與大量已裝備的鳥銃和火門槍極不相同。據說這種新生產的火槍被稱作“自發槍”，使用起來更加方便，隱蔽性也更佳。李承訓親自使用過自發槍后贊不絕口。他將三百支自發槍配發給干城的部隊。只留下數十支裝備給自己的貼身衛隊。

蕭干城借此次進軍高昌，率領自己訓練的部隊從沙漠中向高昌城背后迂回過去。由于李承訓率領的主力步騎混雜，所以用了差不多半個月趕到高昌。蕭干城帶領迂回部隊提前一天抵達高昌城西側。他們迅速殲滅城內外幾股敵軍布置下的斥候部隊。待蕭干城進入城中，就看到西域最繁華富有的千年古城高昌早已殘破不堪。城中的宮殿被洗劫一空，數萬居民早已不知去向。高昌早已成為一座空城。

轉天傍晚時分主力部隊抵達高昌。李承訓見蕭干城的部隊完好無損提前趕到高昌，心中十分高興。隨即蕭干城陪著李承訓在高昌城宮殿——可汗堡中遛彎。李承訓問道：“你們在沙漠中行軍是否順利。”

干城笑道：“還算順利，廣聞寺的地圖確實準確。一路上并未缺水喝。再有就是負責向導的禿發兄弟確實厲害，要是沒有他們帶路，光憑地圖我們恐怕也不會如此順利。”

李承訓點點頭，此時二人來到可汗堡的正殿。李承訓走上正殿的臺階，然后轉身看向四面壯麗的宮室。他問道：“你們來的時候這城里還有人嗎？”

干城道：“當時城內外有百十來號大王子的斥候，全部被我們殲滅。總共抓了十幾個俘虜，剩下的基本都被打死了。對這些俘虜進行了單獨審訊，據他們說大王子現在已經率軍向東回防。這些斥候的頭頭說，大王子不久將會率領主力在流沙河以北的草原上駐扎。”

李承訓深沉地說道：“看來與我們之前預料的一樣。大王子在焉耆附近擺出一副進可攻退可守的姿態。我進他退，我們一旦糧草接濟不上，大王子就反攻。”

干城點點頭道：“也有可能在咱們追擊的路線上設伏，就像當年蠕蠕打邱琪一樣。”

與此同時大王子也在與手下眾將討論與朝廷大軍決戰的策略。大部分的將領認為應將主力布置在焉耆附近的草原上。如果朝廷大軍從高昌進攻，西戎軍就向西撤退。然后等待朝廷大軍糧草匱乏時再反擊。

但是大王子卓而不群，他認為如果朝廷大軍打過來，應當從焉耆向北逃。將朝廷大軍引入天山附近，然后依托天山層層消耗李承訓的部隊，待大雪封路時再進行反擊。如果反擊不成，就遁入輪臺北面的沙漠中。輪臺以北的沙漠冬季有牧草，而且沙漠北緣還有河流，大軍過冬并不成問題。然后進入春季再組織反攻。

同時他還提出一個方案，就是誘使李承訓率軍先攻擊自己的老巢輪臺城，然后西戎軍主力尾隨李承訓大軍，尋機切斷他們的后路再進行殲滅。其實西戎的陪都是輪臺以北的北庭城，但大王子之所以放棄北庭城而經營輪臺，是因為北庭城太大不利于防守。輪臺城只有北庭城的六分之一。大王子打算使用少量兵力防守輪臺吸引李承訓的主力，自己則率領西戎主力外線作戰尋找戰機。

大王子的一番設想完全出乎李承訓與蕭干城的設想。不過大王子也沒有預料到李承訓與蕭干城打擊自己的策略。

就這樣李承訓與大王子都沒有出動主力交戰，雙方相隔一百多里隔空對峙。雙方的斥候倒是經常進行小規模戰斗。不過最近在朝廷大軍中開始流傳一條謠言，說是在輪臺城中存有巨量的財寶，是西戎歷代可汗近百年積累下來的財富。甚至一些將領也動了心。他們跑去向李承訓建議要先打輪臺，調動西戎軍主力回援輪臺，然后半路設伏截殺。甚至連監軍劉曠都有些動心。若是將巨量財寶獻給陛下和太子，自己豈不是可以高升？

李承訓毫不動搖，因為他已經從多名被俘的西戎斥候嘴中聽到這種消息。他判斷這是西戎大王子故意放出的謠言，不過是企圖調動自己主力攻擊輪臺，然后尋機切斷自己的后路罷了。

眼見著雙方對峙了將近一個月，干城怕大王子失去耐心，便向李承訓建議主動出擊一次，打一場小規模的前哨戰。李承訓認為大王子并不會失去耐心逃跑，因為再過半個多月就要立秋，到時候草原上的牧草很快就會枯萎凋謝。現在就近收割草料越冬才是上策。若是此時再轉移，恐怕西戎很多牲口都會沒有越冬草料吃。不過李承訓還是批準蕭干城主動出擊，畢竟與西戎對峙久了，全軍將士難免有懈怠的心理。打上一仗刺激一下軍隊十分必要。

干城臨出發前，監軍老劉囑咐道：“陛下囑咐咱家不要干涉指揮，但我還是要警告你，千萬別兵行險招。”

蕭干城笑著抱拳道：“請劉公公放心。”

說罷干城帶領自己的麾下縱馬疾馳而去。老劉看罷不禁搖頭嘆息。

李承訓笑道：“劉公公不必擔心。蕭干城就是打不贏也會跑回來。你沒看他的麾下都是一人雙馬？”

劉公公嘆道：“咱家就怕他有了倚仗更加逞能。”

李承訓聽罷不禁哈哈一笑，說道：“劉公公所言甚對。不過干城也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會盲目赴險。”

蕭干城在距離流沙河三里處的一片草原中設下埋伏。西域許多草原上的野草長得將近一人多高，真如北朝詩歌所云：“敕勒川陰山下，風吹草低見牛羊。”所以一千多人的軍隊埋伏在草叢中，竟然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待部隊埋伏好，蕭干城命鐘伯與自己帶上二十名輕騎去引誘西戎軍進入埋伏圈。這二十名輕騎兵有十名騎射兵和十名長矛騎兵。

二十二名騎士找到一處淺灘徒涉到流沙河對岸。對岸的草原上成百上千的西戎兵正在割牧草。在場西戎兵看到二十多名晏軍騎兵都以為是斥候。現在雙方的斥候互相偵查已經不是啥新鮮事，大家都習以為常了。這些西戎兵看了看蕭干城等人，便繼續悶頭忙著割牧草。大家都選擇無視這一小撮騎兵，畢竟還是割牧草更重要。

鐘侯看了看干城，顯然是詢問怎么才能引誘這些西戎兵上套。蕭干城一揮手道：“各位請做好戰斗準備。”

說罷干城不緊不慢從馬搭子中取出一面旗幟，又用一支橫桿撐起旗幟，然后他將旗幟用長矛高高挑起。只見旗子上寫著三行字“天子之甥、云州之役首功、明威將軍蕭。”

隨行的二十名騎士看到干城這面旗幟，也不知是興奮還是其他什么原因，都情不自禁的在馬上微微顫抖。對面不少指揮士兵割牧草的西戎軍官也都看了過來。西戎的上層和許多文武官員其實都是地地道道的漢人。現在的西戎王室伯雅家族其實祖上都姓“馬”。他們都是為了躲避中原戰亂逃亡西域的正經華夏子民。西戎的高層基本由闞、張、馬、鞠四大漢姓家族組成，所以他們當中認識漢字的不少。

很快幾名中級軍官反應過來，高喊：“敵襲。”

蕭干城并不知道，這回他是誤打誤撞來到了西戎大王子侍衛親軍的營地。大王子今天恰巧去巡視各部收牧草了。所以現在大王子侍衛親軍帶隊的是萬戶長鞠鐵力。鞠鐵力號稱西戎第一猛將，不過他勇猛有余，智謀不足。

聽到帳外人聲鼎沸，鞠鐵力便出帳查看。忽然他看到左前方一面旗幟，待他看清楚旗幟上的字跡時不由得一愣，原來是重創蠕蠕大軍的蕭干城來了！西戎境內商旅往來繁多，消息并不閉塞。所以蕭干城、郭南相、扶云鄉君、李承訓乃至鄭懷古等挫敗過蠕蠕的將領，在西戎人耳中并不陌生。大王子更是花費重金長期搜集這些將領的情報。

大王子的侍衛親軍紛紛翻身上馬結陣迎敵。鞠鐵力更是一馬當先沖到陣前。干城此時早已收好那面旗幟。他看到百步開外一名敵將鮮衣怒馬沖到軍前，便二話不說一箭射中對方坐騎。這名鮮衣怒馬的將軍正是鞠鐵力，不過眼下他被自己的坐騎帶倒在地，一條腿被壓在馬下好不狼狽。此時十名騎射手也紛紛向西戎軍射擊。鞠鐵力哪里吃過這等大虧。他怒不可遏地從地上爬起來，大聲嘶吼催動大軍攻擊干城。此時大王子的侍衛親軍也反應過來，對面的晏軍實在囂張。二十來人就敢來叫陣，是可忍孰不可忍。

干城見狀帶著隊伍掉頭就跑。鞠鐵力氣得暴跳如雷。今日他被蕭干城如此戲弄顏面盡失，這豈能忍？于是他換了馬帶著大軍就追了上去。干城并不專心逃跑，時不時回身還射上兩箭。雖然沒什么戰果，但進一步激怒了追擊的敵軍。

三里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對于昳麗戰馬來說，不過是頃刻之間就可以奔馳而到。于是乎大王子五千名侍衛親軍一頭扎入蕭干城事先布置好的埋伏圈。若按常理，在平原之上就是進了埋伏圈，一千對五千也沒有太大勝算。但是瞬間埋伏圈里火光四射，彈雨與火箭交織。原來干城的一千精騎裝備了兩百具“一窩蜂”和三百支自發搶。還不到十個呼吸之間，兩千多枚火箭和上千發彈丸飛入敵軍。最先闖入埋伏圈的西戎軍死傷近千人。這是絕對的降維打擊。冷兵器面對這個時代最先進的火器毫無招架之力，甚至沒有反應的機會。

鞠鐵力也被嚇傻了，根本不知道眼前發生了什么。不過他反應還是很快，連忙指揮自己的部隊跑路。干城此時趁西戎軍陣腳大亂之機，帶領數十名以逸待勞的輕騎兵追了上去。干城一馬當先，追上鞠鐵力，一锏砸在對方頭盔上。鞠鐵力饒是有結實的頭盔保護，但是在一锏重擊之下也暈死過去。干城扔掉鋼锏揪住鞠鐵力的腰帶，一把將其從馬上拽了下來。隨后他撥轉馬頭，拎著鞠鐵力縱馬就往回跑。一些西戎騎兵一擁而上要搶回自己的主將。熟料干城帶來的三百火槍手也騎馬追了上來，紛紛舉槍向西戎軍射擊，掩護干城撤退。雖然此時的火槍很難在馬上完成裝填彈藥連續射擊，但只是這一擊，還是給干城迎得了撤離的時間。

隨即鐘侯大吼：“撤、撤、快撤。”

蕭干城等人都來不及打掃戰場就一頭扎向南面的大沙漠中。干城如果向東直接返回高昌，肯定會被西戎軍主力追上，到時候必然是死的不能再死。

干城帶著部隊脫離戰場后不到一個時辰，西戎大王子就率領西戎軍主力撲了過來。在得知自己賬下最忠誠勇猛的將軍鞠鐵力生死不明，又傷亡了近千名精銳的親兵后，他并沒有大發雷霆。他冷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只見四處都是倒伏且燒焦的野草，濃烈的火藥燃燒氣味還未完全散去，五百多被割去頭顱的西戎士兵尸體倒臥在亂草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