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對扶云縣主的表態非常滿意,接下來兩人便嘮起家常來。皇后隨口問道:“縣主,不知你的幾個孩子身體是否康泰?讀書可好?”
德音笑道:“妾家里原來的老大過繼給干城的大伯父了。他讀書下功夫,字也寫得好。其實我家老二更聰明,寫得一手好字,但就是不喜讀書,天天舞刀弄槍,一眼看不住就捅婁子。前幾個月過春節,他就把炮仗扔進了雞窩。被我家老太太好一頓打。我家老太太說,雞受到驚嚇就不下蛋了。”
皇后驚訝道:“你的兒子挨揍,你就不心疼?”
德音噗嗤一笑道:“我家老二本來就皮。我家老太太都九十多了,哪里還有力氣?棍子打在他身上跟撓癢癢似的,到是把我家老太太累得呼哧帶喘的。”
皇后聽罷也跟著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我聽舜華說,你家好像還有一個女兒?”
德音生怕皇后惦記上她的女兒,連忙笑道:“快別提了,那就是個假小子。天天跟著他哥哥在房頂上呆著,不到吃飯的時候就不著地。前幾日,她又看上了我家大伯母養的八哥。結果她縱貓奪鳥。好端端的一只八哥被貓咬死了,還踹翻了好幾盆花。連累著我好一通挨罵。”德音的話是半真半假。
皇后聽罷又是開懷一笑。忽然看向侍立在德音身后的紫葲道:“聽說你給屏山伯添了一個兒子?”
紫葲跟著德音入宮以后便一直惴惴不安,忽然聽到皇后問起自己的孩子,頓時被嚇得一個激靈。她生怕有人造謠說自己的孩子與宮里的貴人有牽扯。紫葲于是連忙跪倒在地,說道:“回娘娘話,臣妾是到了西域一年多以后,為屏山伯生下的兒子。此兒一直體弱多病,多虧縣主精心調養,才活了下來。”
德音情知紫葲說的是假話,但仍然裝作搖頭嘆氣的樣子。
皇后又隨口問孩子多大了,是否已經讀書。紫葲一一作答,待起身時,早已面無血色。
皇后又看了看紫葲,這才轉頭向德音說道:“縣主既然要在京師長住,就抽空常去看看舜華,多帶著她出去玩一玩。”
德音雖然滿臉微笑,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不禁又是感嘆,又是暗罵干城四處惹禍。不過沒辦法,自己老公惹得事,終歸還是要自己來擦屁股。
再說干城與陛下提出第四個請求,要去廣文寺去查閱倭國與扶余、新羅等國的資料后,便徑直出宮。他看時間尚早,便沒有等候德音等人,而是直奔兵部而去。到了兵部都是熟人,但眾人沒有與干城顯得太親熱。畢竟兵部官員與一方大將往來密切不是啥好事。干城找到兵部武選司郎中商量軍功獎勵之事。
原來在大晏朝按照周邊敵對勢力的強弱,將敵軍人頭的獎勵分為三六九等明碼標價。第一等自然是西戎與儒儒,每顆人頭五十兩,也可以選擇官升一級得銀二十兩。而且只要是西戎和儒儒的人頭,不論男女老幼都可以領賞。第二等主要是西南夷,每顆人頭三十兩,也可以選擇官升一級。至于倭寇和白吉藩的人頭最多能排在第三等,每顆人頭在二十兩至十兩之間,而且沒有升官選項。這幾乎與第四等國內土匪的人頭價格相等。
為了讓自己的手下多有一些積極性,干城想去兵部找人將人頭獎勵定得高一些。熟料干城來到武選司說明來意,一眾官員拔腿就跑。干城連忙閃展騰挪一手一個揪住武選司的郎中和員外郎。其余幾個主事早已跑得無影無蹤。在干城掌中的武選司郎中高文忠一遍掙扎一遍喊道:“西戎和儒儒的人頭都被你把價格殺下來了。你竟然如此貪得無厭,還想拿倭寇和白吉藩的人頭發財?”
干城這才明白,之前自己在西域大破西戎和儒儒,斬首多達七萬余級,朝廷發銀子發到手軟,迫不得已將儒儒人頭獎勵降價。干城回懟道:“你們這些個文官天天坐在名堂之中,哪里曉得我們這些將士在前線爬冰臥雪、忍饑挨餓、灰頭土臉?好不容易掙一點人頭費,還要被爾等克扣。你們豈有良心?”
武選司郎中宋瑤勸道:“屏山伯有話好好說,先把我們兩個放下來嘛。”
三人這才坐下商量起人頭費。干城說道:“這次不比之前,在家門口與倭國和白吉藩的海盜作戰。大軍橫渡大海,還要與優勢敵人交戰,人頭費怎么也得漲一點。”
高文忠余怒未消道:“先不說人頭費漲不漲,我可丑話說前頭,白吉藩和倭國老幼婦孺的人頭不能換賞銀。”
干城連忙笑道:“我同意!但是在戰場上與我天朝為敵的,不論老幼婦孺的腦袋都要算數。”
高文忠怒斥道:“你怎么證明那些老幼婦孺是與我朝為敵?”
干城笑道:“在外邊打仗又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不是還有陛下派的公公監軍嗎?”
高文忠登時語塞。宋瑜賠笑道:“蕭將軍,不是我們不想給敵首漲價,關鍵是您總是打大仗、惡仗,每回打下來都是殺人盈野啊!”
干城笑道:“我們打贏了你們不肯給賞錢。若是打輸了又要我們陪腦袋。二位大老爺不能撒尿擤鼻涕兩頭都拿著?這還讓我們下面人怎么活?”
高文忠擺手道:“休要說什么活不下去,你在西域的衛隊打完仗,回老家買地蓋房子、娶妻納妾,各個都成了富家翁。還有不少人跟著發財升官。”
干城笑呵呵道:“高老弟,你們光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西域守備府衛隊可是冬季冒著沒膝深的大雪向西戎賊巢突進,以一千精騎打垮大王子在輪臺城的近三千精銳。若是此行稍有失誤,恐怕我們這一千多顆腦袋就要被西戎守軍拿去領賞。我們這些人一開始在輪臺吃的是什么?住得又是什么?待郁律壺寧打過來時,你們誰又敢來西域做官?我們滅西戎、破儒儒、剿滅殘匪、鑿通西域商道,這才過了幾天好日子,你們又開始眼紅。如今當今圣上命我帶著三萬大軍去白吉藩拼命,搞不好就要喂魚。你們多給諸位將士一點獎勵怎么了?又不是拿你們二位家里的銀子。”
高文忠竟被懟得接不上話,只是瞪著眼喝道:“你......,好一個伶牙俐齒!”
宋瑤老奸巨猾,試探道:“莫非陛下已經同意增加倭奴的人頭費?”
干城微笑道:“你們武選司把奏折遞上去不就知道了。”
宋瑤與高文忠對視一眼,又緩和了語氣道:“蕭兄是我們武選司的老上級鐘寺卿的好友。要說多給漲幾兩銀子也不是不可以。不知蕭兄以為一顆倭人和白吉藩人的人頭打算要多少兩銀子?”
干城笑道:“一顆四十兩。”
高文忠兩忙吼道:“什么?你真是國之蠹蟲!即便皇上答應了,我高某也不答應。”
干城深知當今陛下為平抑太宗朝的武官對文官多有放縱。以致他們經常和陛下頂嘴,久而久之也不把其他人放在眼中。干城經過與高、宋二人艱苦討價還價,將倭奴和白吉藩的人頭獎勵費訂在二十五兩一顆。得三顆人頭者可以選擇官升一級得銀四十兩。
干城這才讓手下給兩位兵部官員送上絲綢、茶葉等禮物。
其實干城今日并沒有與陛下細談增加人頭費的事。陛下對軍功獎勵不細說,只是讓他去找兵部官員商談。干城自然清楚當今圣上摳門的脾氣秉性,又去找了如今的兵部尚書秦源。秦源其實多少沾了干城滅西戎,破儒儒的光,官至兵部尚書,成為此次入閣的熱門人選。秦源從干城哪里得到不少好處自然愿意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干城還是不放心,又去找了戶部的官員說情。
待忙完上下打點,干城從戶部衙門出來。管家姚三不禁說道:“老爺何必如此辛苦?打點好秦大人,讓他去斡旋不就可以嗎?”
干城嘆道:“你們哪里知道,如今規矩變了。現在的六部文官一個比一個驕橫。你只拜秦尚書這一尊閻王,恐怕兵部、戶部下面這些具體辦事的官員會糾纏不休。”
姚三深感不解道:“秦大人如此得陛下賞識的人,難道管不了區區幾個五、六品的京官?”
干城冷笑道:“秦源自然是管得住這幾個小京官,但是他犯不上。”
姚三更加莫名其妙道:“為何犯不上?”
干城微微嘆息道:“我朝開國六十余載,開科取士已近三十場。一些同榜進士入仕后呼朋引類,又以提攜后進為名結社,一遇政見不同者就黨同伐異。我雖為伯爵,但也招架不住這些文官口誅筆伐。”
姚三也跟著嘆息道:“陛下就不管管嗎?若是他們黨同伐異的對象若是賢臣良將,豈不是朝廷的損失?”
干城冷笑道:“賢臣良將?只有陛下說是賢臣良將才是賢臣良將。老百姓說了不算。”
姚三聽罷不再言語,只是低垂下頭不知再想些什么。
忽然干城想起了蓬萊公主,當初二人因賴氏兄弟搶劫在茶肆中初見。蓬萊公主當時曾問自己,說:“你救了百姓,但百姓并不能救你。你在太縣為黎民百姓討回多少公道,又為朝廷挽回多少損失,但朝廷有說給你加官進爵嗎?”自己則指天踏地,慷慨陳詞。如今的自己早已不是六品小京官,成為萬眾矚目的帝國伯爵,卻不得不向強權低頭。這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是十年前的自己涉世未深、裘馬輕狂?還是如今的自己浸潤官場多年,成了官場中的鵝卵石又圓又滑?
他又猛然間想起了太宗皇帝,又想到了當今圣上。干城細細揣摩一番,不禁搖了搖頭,低聲自語:“難怪連德音都說我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