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初晴,路面濕滑,曹向陽將電動車停在了馬路邊,坐在了馬路牙子上。
他后悔的抓了抓頭發,他不該跟老曹吵架,老曹的情緒波動太大會有危險。可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自從老曹生病,他每天都表現的跟以前沒什么兩樣,但其實他無時無刻都在緊繃著,夜里睡覺有一點聲音就會馬上驚醒。他甚至害怕接到母親的電話,每次都提心吊膽,聽到電話里母親的聲音沒什么變化,他才能松口氣。每一天,他都感覺自己像一條砧板上的魚,提心吊膽的等著命運對他的宣判。
他害怕。
就像現在,他害怕老曹因為跟他吵架情緒波動太大而發生意外。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曹向陽調整情緒,旁敲側擊的問母親在干什么。
老曹媳婦說:“我跟你爸給菜澆水呢?!?/p>
曹向陽松了口氣,“媽,你勸勸我爸,別讓他生氣?!?/p>
老曹媳婦知道兒子的心思,安慰他,“放心吧,不用惦記?!?/p>
掛了電話,曹向陽頹喪的看向遠處,忽然一個老頭映入眼簾。
那老頭大概六七十歲,穿的還算干凈整潔,可是右胳膊卻彎曲著端在胸前,腿腳也不利索,左腿顫顫巍巍的往前邁一步,右腿直直的蹭著地面畫了半個圈才能挪著跟上。
他的褲子卡在了腰下面,想來是在路上走了有一段時間了,手也沒力氣往上提一提。
一條六七米寬的馬路,他站在路中央,過往車輛不停地按喇叭提醒著他,催促著他。他也想快點通過,可是那腿就是不聽使喚。他著急著往前挪,打了個趔趄,眼看著腳下有一個淺淺的小水坑,他沒有時間拐彎,也跨不過去,于是就淌著水繼續往前挪,布鞋和褲腳瞬間就濕透了。
曹向陽眼睛瞬間紅了,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以后的老曹。
他站起身,穿過車流跑到老頭跟前,說:“大爺,我扶您?!?/p>
老頭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吐字有些不清晰,“謝謝你,小伙子?!?/p>
曹向陽扶著老人慢慢的穿過了馬路,又幫著老人把褲子往上提了提,老人很感激他。他要把老人送回家,老人婉拒了,說家就在前面不遠處,自己慢慢走就行了。
看著老人慢慢走遠的背影,曹向陽蹲在馬路牙子上,把頭埋進胳膊里。
這段時間,他所有的擔心、害怕、愧疚,自責,都在這一刻都釋放出來了。
他狠狠地揪著自己的頭發。
他想,如果他很優秀,能給父母更好的生活條件和醫療條件,日子會不會就不是現在這樣?
他想,如果老曹也那樣過馬路,會不會也有人能幫他一把?
他渾渾噩噩的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感覺有人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喊他。
他用胳膊蹭了蹭臉,方才抬起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老的放大的臉,曹向陽甚至都能看清她渾濁的眼角粘了一塊眼屎。
曹向陽嚇了一跳,趕緊往后挪了挪,這才看清,原來是馮大娘。
馮大娘半蹲著盯著曹向陽,問:“哭啥?”
曹向陽抹了一把臉,還沒從那放大的臉里緩過來,反駁道,“沒哭?!?/p>
馮大娘沒搭理他,邊搖頭邊嘖嘖兩聲說:“在外面哭成這樣,爹媽知道了得多心疼?!?/p>
聽了這話,曹向陽剛忍住的眼淚,瞬間又下來了。
馮大娘把撿來的一捆紙殼子放到旁邊的臺階上,坐在上面居高臨下的歇著。
曹向陽轉過身問:“您拿不動了嗎?我送您回家?!?/p>
馮大娘沒動,繼續閉目養神。
曹向陽見狀,轉過來,繼續坐在了馬路牙子上。
他心里憋的慌,想找人說說話,他問:“大娘,您姑娘很優秀吧?”
“比你強?!瘪T大娘靠在臺階后面的墻上。
曹向陽背對著老人,無從反駁。
半晌,曹向陽又問:“您幾年看不到她,不想嗎?”
老人閉著眼沒吱聲。
曹向陽也沉默了。
片刻,曹向陽又輕輕說:“大娘,你們年輕的時候吃了不少苦吧。”
不等老人回答,他又繼續說:“你們那一輩人,小時候條件不好,吃不飽穿不暖,也沒上過幾天學,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一輩子省吃儉用,就窩在那個小山溝溝里,沒出過遠門,沒看過外面的世界。如今老了,到了該享福的時候,卻又疾病纏身。其實不該是這樣的,人生短短幾十年,世間走一遭,都該有享福的日子.……”
曹向陽抬起眼眸,看向遠處,“以前,我總以為我會成為他們的驕傲,也會有很多時間去慢慢準備讓他們過上好日子,領著他們坐飛機坐高鐵去看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但是我發現我錯了……他們不會等我,漸行漸遠,漸行漸遠……”
身后響起了呼嚕聲。
曹向陽從思緒中抽離,回過頭來就見馮大娘靠著墻睡著了。
曹向陽安靜的看了片刻,起身叫醒老人,“大娘,別在這睡,該感冒了,我送你回家?!?/p>
老人哼了一聲,醒了,慢慢的站了起來。
曹向陽要去拎那捆紙殼子,被老人推到一邊去了,“不用。”
曹向陽跟上去要幫忙,老人呵斥道:“別跟著!年輕人,總圍著我們老的轉干什么!”
老人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又回來了,拿起曹向陽電瓶車里的少半瓶礦泉水,擰開蓋,把水倒了,然后踩扁,塞到紙殼子中間。
動作一氣呵成,還訓斥了一句,“趕緊回家去,這么大了還不省心?!?/p>
曹向陽看著馮大娘背著紙殼子健步如飛,轉眼就進了小區。
他自嘲的想,是啊,這么大了還不讓人省心。
已經快要到六點了,再不回家,父母該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