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的話始終沒有說出口，那天晚上老曹回到家早早的就躺下了，連飯都沒吃。

八點多了，老曹媳婦才回來。

夫妻倆誰都沒有開燈，月光透過窗子照了進來。

老曹媳婦嘆了口氣，說:“人吶，躺下了就什么都沒有了。文博那孩子哭的眼睛都腫了，就說對不起老高，沒讓老高享到福，唉，老高兩口子省吃儉用供孩子上學，連件像樣的衣服都不舍得買，現在孩子出息了，他也躺下了?！?/p>

老曹趴在被窩里，看窗外的月光，問:“老高大哥得腦血栓幾年了？”

老曹媳婦聽了這話，就知道這老頭又胡思亂想了，“你啊，莫要天天鉆牛角尖，以后什么樣誰知道呢。你就天天尋思那點事，有啥用？你瞅瞅都給孩子逼成什么樣了。天天換著法的逗你開心，多大歲數了，還得哄著?！?/p>

老曹說:“我沒胡思亂想，我現在就盼著他成家，成家了我就啥也不尋思了?！?/p>

老曹媳婦沒吱聲，她今天忙活的有些累，這會有些困了，剛迷迷糊糊的要睡著就聽老曹說:“我要是看不到，你幫我多看看，看看兒媳婦，看看孫子，到時候告訴我。”

老曹媳婦瞬間就清醒了，她猛的坐了起來，伸手打在老曹被子上，“說什么呢？你自己不會看啊。”

老曹笑了，“瞅瞅你這小暴脾氣。”

老曹媳婦心里不是滋味，又給了老曹一下，“你得和我一起看。”

老曹握住了媳婦的手，沒吱聲。

媳婦換了一只手，又懟了老曹一下，“說，你看不看。”

老曹拍了拍媳婦的手，笑著說:“看，看，聽你的?！?/p>

老曹媳婦這才又躺了下來，半晌，低聲說:“老頭子，咱們都好好的?！?/p>

“嗯?！?/p>

老曹穿上上次領兒子相親的時候穿的那套衣服，騎著摩托車到街里找了一家照相館。

他問:“能拍天安門的嗎？”

照相館老板娘看了看老曹，問:“綠布嗎？”

這幾年，綠布照相在農村很流行，都是一輩子窩在山溝溝里，沒走出去過的農民，愿意照這種。

老曹不懂什么是綠布，他解釋說:“就我站在那，身后就能換成天安門的。”

老板娘懂了，這不就是綠布嗎。

“能照，30一張?！?/p>

老曹猶豫了片刻，從兜里掏出來幾張票子，零零散散一共百十來塊錢。

他用手指捻了又捻，捻出三張十元的遞給了老板娘。

一切準備就緒，他站在綠布前，想象著身后是雄偉的天安門，脊背瞬間又挺直了幾分。

“咔”攝影師按下了快門。

很快照片便出來了，雄偉壯觀的天安門前，老曹昂首挺胸，目光虔誠。

他拿著照片看了許久，用手輕輕摸了摸照片上的天安門。

出了照相館，不遠處就是派出所。

老曹站在馬路對面看了會，穿著藍色警服的民警們進進出出忙碌著。

這時，一個中年女人領著一位老太太來到了派出所，她和門口值班的警察說了幾句。

片刻，他的兒子曹向陽和另一個中年警察出來了。

兒子穿著天藍色的警服，身姿挺拔，英氣逼人。

中年女人走上去，激動的握著曹向陽的手。

離得有些遠，老曹聽不見他們說什么，片刻后，女人又拿出來一面鮮艷的錦旗，鄭重的送到了曹向陽手中。

莊嚴的警徽下，這一幕和諧而又美好。

這是他的兒子，老曹欣慰的想。

時間過得可真快啊，一晃幾十年，它將生命慢慢侵蝕，卻也在孕育著新生。

曾經那個四五歲就跟在大人身后想要幫忙拔草，卻把苞米苗都拔了的孩子，如今已經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也有了自己的擔當了。這些年，他為了養家糊口，常年在外打工，沒有時間去陪伴老婆孩子，錯過了很多，如今老了，兒子也長大了，他也該陪陪他們了，陪伴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好好享受生活。

明天的事誰又知道呢，珍惜今天才是最重要的。

老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壓在胸口的那口氣終于順了，他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