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個學生說喜歡我。
“你應該去追尋一段坦蕩、真誠而絢爛的感情。”我聽到我自己用溫和的語氣勸解著,這種“溫和”或許是引發此事的原因之一。
“這就是我要追尋的感情。”她固執地回應,低著頭。
“你和我的女兒一樣大,正是該好好讀書的年紀,不該想這些荒唐的事情。”
她沒有說話。
“明天有課,記得準備好作業。”我背上包,準備結束這場尷尬。
“……好的,我知道了。”她依舊低著頭,“老師再見。”沒等我回應,她匆匆離開。
我想她不會做什么傻事,她是個聰明的孩子。
匆匆趕上回家的班車,我靠著窗坐下。
或許這算撒謊,因為我的女兒不會有十八歲了。我只能遠遠望著講臺之下,去想象她的十八歲。
我不能讓坐在講臺之下的學生做荒唐的事情,就像我絕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做同樣的事情。
她會明白的,崇拜也好、敬重也罷,都和愛情迥然不同。
失去妻子和女兒的那天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可我還是清晰地記得每一個細節,就好像前一刻我才剛剛奪門而出,去奔赴一場分別。
那天我們吵了一架,但彼此很快都消了氣,只是我還沒開口求和,她也端著最后一點脾氣。
沒一會,她說要出門去買菜,女兒蹦蹦跳跳地跟著去,像往常一樣,像每一個平靜的下午一樣。我收拾著客廳,兒子嘀嘀咕咕地,說他確信媽媽晚上要拿西紅柿炒雞蛋。
“因為爸爸就喜歡吃西紅柿炒蛋。”兒子朝我伸出手,“我們賭一根棒棒糖好不好?”
“警告!你的糖分已超標,建議三天之內不得攝入任何棒棒糖。”
“牛奶糖也行,嘻嘻。要兩個,給姐姐一個。”
“姐姐也跟我賭這個了?”
“但是姐姐會猜對的!”
我們太清楚彼此都不會把這次爭吵放在心上,所以我們錯過了最后的溫情,錯失了后半輩子的溫情。
十年,我依舊無法描述那一日的心情。我沒法帶著兒子去看慘烈的現場,可我怦怦亂跳的心又不允許我安心地將他留在家里。
我只能不斷囑咐,要他好好地待在家里,要他注意安全。從關門之前,到手機上的留言。
“好。”兒子回復的語音信息帶著哭腔,“我會乖乖地待在家里。”
“不會亂跑噢。”
傻孩子。
直到現在我依舊常常回想,如果在那一天她們離家之前,我多說一句話,哪怕一句話,會不會就……不會永別。
我打開手機,看著壁紙,一張合影。我從沒有如此慶幸當初留下了這張自拍。
之前,我總以為,在妻子的手機上記錄著太多的影像,我就不必再在自己的手機上留存。直到那輛失控的貨車軋碎了一切。
我所愛的人,所珍視的回憶。
“咕咚。”手機提示音。
我點開消息,是那個學生。她在信息里抱歉著唐突與冒犯,我倚著車窗嘆了口氣。
“太陽下山了,去期待明天吧。”
“屬于你自己的明天。”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溫和的安撫。
她自己一定能想到更好的。
年輕人啊。
“爸,回家吃飯。”另一條消息跳出來,是我的兒子。
“我拿到錄取通知書了哦,猜猜我去了哪個學校?”
“兩根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