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的桂花在九月之風的輕撫下吐出點點清香。時間穿梭在二中的角落,一晃已過了九月的三分之一。
二中素以雷厲風行的風格橫冠嶺安,果不出其然,這還開學半個月不到,挑燈夜讀至三更已成家常便飯。
今日是黑暗星期三,一天到晚九門學科輪番上陣。關楓筠靠在椅背上,看著白花花的試卷似飛雪將桌面埋得嚴嚴實實,雙目暈眩。側頭看向旁邊同樣被試卷掩埋的桌子,長嘆一口氣,伸手去把試卷理好。
邱木淮星期三和星期五的下午和晚上都要去校外參加物理競賽培訓,關楓筠就會幫他整理作業然后在便條上寫今天的作業。
和邱木淮坐了半個月的同桌,關楓筠雖不再如剛開始那么不自然,但未免還是有些收斂。
上次小周她回家直奔蔣庭的狗窩,低聲下氣地去向蔣庭討教他平時是怎么和邱木淮這種圣人相處的。蔣庭卻只是大爺似的翹著二郎腿,閉口不言。
關楓筠只好耐著性子一點一點從蔣庭的金口里撬出幾個字,結果還被扣了一頂欠人情的帽子。
關楓筠挑了挑眉,不禁搖頭,從抽屜里抽出一張便條,開始給邱木淮記作業。
這時,廣播里播報了讓體育委員去體育辦公室的通知。關楓筠隨即放下筆,開始尋找他們的男體委,陸軼轍。
關楓筠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地地道道的體育生長相。健康的小麥色,一到下午就換上自己的籃球褲,肌肉明顯,剃著比寸頭長些的發型,長得倒是干凈爽朗,人也蠻好的,不過是個直男。
十幾分鐘后,兩人各拿著一張表從體育辦公室回來。
回到教室,陸軼轍走至講臺旁,對著紛雜的人群說:“大家安靜一下,就是運動會在9月29號開始,然后要報名項目的同學到我和關楓筠這里來報名,大家都盡量報名吧,報不滿是要扣班級考核分的。”
“誒,陸軼轍,那我要是破了校內記錄會不會加分啊。”人群里冒出一道聲音。
“破校內最低記錄吧。”教室里發出一陣哄笑聲。正笑得最為猖狂的時候,陸軼轍瞟見錢依拿著數學書靜靜地站在門口,趕緊溜回位置。
其他人看見門口的人影,立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抽屜里翻書。錢依靠著手慢慢走到講臺上,微笑道:“剛剛陸軼轍說得沒錯啊,大家都要積極參與。”
說著,她又微仰頭向教室最后張望:“呃……樂蕊欣,明天邱木淮回來的時候,你們兩個一起安排一下運動會期間每個人的工作,然后和班干部策劃一下入場式表演。”她低頭看了看表,說:“好,我們現在開始上課。”
下午上數學課簡直是精神上的摧殘,直至下午第四節課下課關楓筠的腦子里都是各種各樣的函數圖象。渾渾噩噩地度過一個下午,不過值得欣慰的是下課都有三三兩兩的女生來報名,不用她親自上門傳銷。
十幾個項目都有人報,唯有3000米的欄框干干凈凈。因為每個項目都要有人報,所以關楓筠就開始反復勸說,但結果卻都是整齊劃一的拒絕。
關楓筠死盯著報表,只好嘆了口氣,趴在桌上,她看向窗外,晚霞逐漸染上天空,隨著浮云渲染,露出斑駁的殷紅。落日沉淪,夜色初上。
閉上眼睛,后門開開關關,人流進進出出,氣流裹攜著燥熱涌進教室。那些打完籃球的男生帶著一身汗臭味兒聚在教室后邊的空調前吹著冷氣,將出風口堵得嚴嚴實實。
燥熱一股一股涌進,耳邊是不間斷的打鬧聲。關楓筠微微皺起眉,煩躁在心中騰升。待要發作之時,脖頸處傳來一陣冰涼。
睜開眼睛,眼前還略有朦朧,但還是能看清身前的人。
“邱木淮?”
邱木淮的嘴角還似往日帶著淺笑,將貼在關楓筠脖頸處的冰飲料放在桌上。關楓筠用手摸了摸脖子,還帶著涼意,瓶身上的水順著脖頸滾落,濡濕了衣頸。
“你今天怎么回來了?”關楓筠從抽屜里抽出一張紙擦著脖子上的水。
邱木淮將手上的牛皮紙袋遞給關楓筠,說:“這個星期教練有事,所以放個小假。這是李阿姨讓我給你帶的,再讓你晚自修下課和她打個電話。”
關楓筠接過紙袋,小聲嘀咕著:“什么東西啊……”用手將袋口扒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淡淡的少女粉。
一股熱潮從脖頸爬上臉頰與耳廓,她急忙將袋口攥緊,渾身上下都透露出尷尬,心里更是吐槽李惠敏千百遍。李惠敏怎么能讓邱木淮給她捎這種東西的啊,萬一他看見了呢……
關楓筠的臉頰染著紅暈,她迅速地把紙袋塞進書包里,扭頭看向邱木準。
見他將試卷上的紙條拾起燈光下,薄薄的紙條透著墨跡,紙條夾在他的指縫間。眼睫垂下,在眼底落下一片陰影。他看得仔細,看完后就將紙條用票夾夾好,放進收納盒里。
見他神色自若的模樣,關楓筠暗自松了口氣。這時,陸軼轍拿著表格悠哉悠哉地走到邱木淮身邊,哥兒倆好地摟著他的肩膀,說:“班長,報個項目唄。”
邱木淮拿過表格,淺淺掃了一眼,在兩人的期待之下,緩緩開口:“我不能劇烈運動。”
“為什么?”關楓筠和陸軼轍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道。
邱木淮拿起桌上的東方樹葉,擰開瓶蓋,小抿了一口,說:“我有哮喘。”
他的語氣淡淡的,面上并無不適之情。倒是陸軼轍顯得有些尷尬,以為自己揭了別人的痛處。他安慰般地拍拍邱木淮的肩,一時沒有說話。
關楓筠把自己的表格拿出來,問道:“陸軼轍,女生3000米沒有人報。”
“一個都沒有?”陸軼轍詫異地問道:“男生都是搶著報的。”
關楓筠慫慫肩:“那怎么辦啊?”
“你報了什么項目?”邱木淮看向關楓筠,“我……我報了跳高和跳遠。”
陸軼轍把她手上的表格拿過來,問道:“你田賽很好嗎?”
“跳高還行,以前在市里拿過名次,跳遠我沒試過。”關楓筠看著陸軼轍,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陸軼轍將表格正反面看了看,說:“要不……你把跳遠改成3000吧,因為如果到截止那天還沒人報的話,肯定也是體委去湊數,長跑是要練的,你到時候再練就來不及了。除非,你能保證你能游說成功,否則的話你還是早點改吧。”
關楓筠一聽,就蔫巴了,她是真的不想跑3000米。
“你長跑好嗎?”邱木淮將手上的筆放下,問道。
“挺好的。”
怎么可能不好,初中的時候每天早上就要被關明廣拉去江邊跑三公里折返再去上學,但她就是不想跑啊。
陸軼轍一聽,立馬從自己口袋里掏出筆,說:“那就你了,瞧,這不就好了,多簡單。”說著,就在3000米下打了一個囂張的勾,然后把表格放在關楓筠桌上,拿著自己的表格混進仍然聚在空調前的人群中。
看著他逝去的人影,關楓筠簡直是欲哭無淚:“神經病啊,過了一個暑假我都四肢退化了還跑3000。”她越想越氣,整個人癱在椅子上:“還要讓我練,練個鬼啊,這純純想讓我天天熬通宵啊。”
邱木淮聽著她的抱怨,低聲笑著,用筆敲敲她側向右邊的腦袋,說:“那你還不快點寫,你可以晚三下課去跑,我都是晚自修下課再跑步的。”
關楓筠眼睛向他瞟去,就看見了他的肩膀,這才發覺自己的腦袋幾乎要靠在他的肩上。立馬坐起身來,摸摸自己的臉,說:“你還夜跑?你不是有哮喘嗎?”
“哮喘又不是殘廢,只是不能劇烈運動而已,我就是慢跑。”
關楓筠從抽屜里翻著試卷,問道:“你是先天性哮喘嗎?”
邱木淮喝著茉莉花茶,他的眼里閃過一絲遲鈍,而后很快又恢復淡然:“對啊,到十幾歲吧,就初一的時候特別嚴重,然后又加上BJ霧霾太嚴重,醫生就建議我到空氣好點的地方養幾年,所以我初二就轉到嶺安來了。”
空氣里縈繞著淡淡的茉莉花香,邱木淮的這一席話卻是喚起了關楓筠的回憶,她又想到第一次看見邱木淮的時候。
那是不同于蔣庭的野性,也是不同于普通帥哥帶來的曇花一現的驚艷。也許是君子病三分,雖生在北方,卻自有著江南的溫溫婉婉。那微滲入骨的風度翩翩,至如今的朝夕共處也未曾湮沒半分他所帶給她的美感。
近看他的側顏,關楓筠一時恍然,但很快收回了心神。她坐正了身子,一邊默念著“純純的欣賞”,一邊如同身旁之人一樣伏身投入茫茫題海之中。
九點半的鈴聲在一日之中最為動聽,關楓筠聽從了邱木淮的建議,果真一下課和沈黎涼打完招呼后就背著包跑去操場了。
九月的晚間雖不如白天那般熾熱,卻也是熱浪襲襲。關楓筠背著包,走上塑膠跑道。
晚三下課后還是有很多人來運動,尤其是一旁的籃球場,叫喊聲和球鞋與地面摩擦發出的聲音打破了夜晚應有的寂靜。
關楓筠實在不能理解這小橘球究竟有什么魅力,然后為什么會有那么多女生喜歡看男生打籃球。總之,一般蔣庭讓她去看他打球,要么就是不去,要么就是在場下玩手機,事后被蔣庭一頓臭罵。
關楓筠搖搖頭,將包放在一旁,簡單熱身之后,掏出手表準備先測一次。
一鍵按下,關楓筠開始繞著外道跑。熱風灌進鼻腔,耳邊的聲音在流風中也變得模糊。
長跑的狀態還是需要時刻維持,躺了幾個月之后,關楓筠跑了三圈就已經有點吃不消了。
幾分鐘后,關楓筠喘著粗氣,咬著牙穿過終點。她四肢發軟,直接癱在了地上。胸脯猛烈地上下起伏,像脫水的魚兒。
用最后的力氣抬起手,看看表,整整比暑假前慢了將近六分鐘。手背搭在額頭上,聲音已經變了調:“去死吧……”
“跑完就躺著,你不掛機誰掛?”夜色中的陰影遮住天上淡淡的月色,往日鎮靜溫潤的聲音也似輕撥的琴弦般微顫。
關楓筠將手放下,仰起頭看見邱木淮單肩背著包,晚風吹起他校服的褶皺。籃球場傳來的聲音在風中撫平,周邊除了幾聲蟲鳴,就只有兩人略重的喘氣聲。
關楓筠用手撐起身子看向邱木淮,在路邊的燈光下,他原本白皙的臉有些泛紅。“你在學校里跑的?”
“嗯,學校里操場大,跑起來舒服些。”邱木淮將手上的飲料一飲而盡,將塑料瓶扔進幾米外的垃圾桶。
關楓筠慢慢從地上站起來,將包拿起,轉過身對邱木淮說:“你還不回去啊?”
邱木淮跟上她的腳步,路燈之下,影子一長一短。
走至岔路口,邱木淮問道:“明天還跑嗎?”
“跑啊,怎么不跑,再不跑真要廢了。”關楓筠一邊走,一邊踢著路上的石子。
“那明天一塊吧。”邱木淮看向關楓筠,說道。柔和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在暗夜中勾勒出他的輪廓,原本趨于平穩的心跳又一次被打亂了節奏。
“可以啊,你可以監督我跑。”她輕聲回道。
路邊的廣播放起了音樂,關楓筠低頭看表,發覺已經9:55了。“我靠,完了完了,讓沈黎涼和阿姨說我遲一會兒,這都快熄燈了……我走了,拜拜。”說完,拖著本就無力的身體向宿舍磕嗑絆絆地快走去。
邱木淮回望著她的背影,低頭輕笑了一聲,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出了校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