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屏翳執掌人間天氣變幻的那段時光,是人間歷史上最繁榮昌盛的那些年,農民勤于躬耕,風調雨順,天下糧食滿倉,黎民百姓皆面色紅潤,笑容滿面。倉廩實而知禮節,在無饑餓之困擾下,學子勤勉讀書,天下文風盛行,國家人才俊杰輩出,江山穩固,社稷安定。
可是,這并不是天道所樂于看見的結果,天道維持萬物的平衡,但是在屏翳的寬容和掩護下,世人的一方已經漸漸強于自然的一方了,有些本該涂炭生靈的災害卻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并未達到清掃冗余的人數的作用,人類一方力量的強大開始威脅到了其他生命的存在,數量龐大的村莊和城鎮侵占了自然界中動物和精怪們的棲息地,人們將在山中自然生長了幾百上千年的古樹墾鋤得一干二凈,而后種植上麥子、高粱等糧食,山中生靈可尋到的野果、山草等吃食越來越少,于是它們不得不離開故鄉,去離世人更遠的深山老林中尋覓可以生活的凈土。
終于,人類的強大到了引起天道注意的地步,它不明白這些渺小的生靈是如何在自己種種制約平衡的手段下蓄力發展到竟可以對六界之內的其他生靈產生如此之大的威脅的地步。
引起警覺了的天道沒有大張旗鼓地尋找問題的癥結,而是表面上按兵不動,所下達的每條天召還是如往常那般不偏不倚,調和折中,實則在背后暗暗觀察執行天召的每一位神仙是否恰如其分地履行了他們的職責。
世人每次都奇跡般地從天災中僥幸逃過,認為是神靈保佑,于是為了感念神靈的恩德,便為屏翳修建了神廟,幾百年來,凡塵人間林林總總為紀念屏翳而建起的神廟竟有數百座之多,遠遠超過其他神靈的廟宇數量。凡是人數有一定規模的地方,不管是鄉野還是城郭,都必定能找到屏翳的廟宇,一年四季,香火鼎盛。
供桌上總是堆著海海漫漫的貢品,既有用精雕細刻的匣子所裝著的金銀財帛,也有素凈的藍格子布包裹著的土豆玉米等糧食,不管是高門權貴還是普通農戶,都盡己所能地向神靈表達自己的感謝之情。
夾雜在參拜人群中有一對熟悉的兄妹,周遭的人流擠擠攘攘,二人卻像生了根一般牢牢立在原地。他們的衣服雖然已經洗褪了色,而且綴著補丁,卻是干干凈凈。哥哥牽著妹妹,鄭重地跪在蒲團上向神靈磕了三個頭,“謝謝神仙大人幫我們下了那場大雨,地里的莊稼終于長出來了,我們不用再辛苦地去采野菜也能吃飽肚子了。奶奶的身體也好起來了,爹爹和娘都很高興。”哥哥望著高高的神像,滿眼赤誠地說著。
“今年開春,爹爹就要送哥哥去村里學堂上學了,希望神仙大人保佑哥哥學業有成……”跪坐在一旁的妹妹接嘴說道。
“傻子,這位神仙大人又不是文曲星,可不管學習上的事情。”哥哥翻著白眼出言打斷妹妹的話。
“怎么不管,屏翳大人是世界上最好的神仙,一定會保佑我們全家的。”女孩信誓旦旦地放言。
此刻,遠在須彌山上的屏翳被這兩個孩子的對話逗得笑出聲來——世人對神靈的祈愿,神靈皆可入耳。
兩個孩子在神靈腳下呆了很久,直到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兄妹二人。
“走吧,娘還在家里等我們回去吃飯呢。”哥哥輕輕扯了扯妹妹的衣袖。
女孩戀戀不舍地站起身來,又抬頭望了神像一眼,似乎要把神像的樣貌牢牢記在心里似的,而后跟著哥哥,慢慢向廟門外走去。
還未跨出門檻,女孩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轉身跑回神像面前。
她撩開衣袖,藕節似的手腕上系著一根鮮亮的紅繩,紅繩上精巧地編著平安扣——每家孩子出生時,父母都會在他們手上系上有平安扣的紅繩,寄托著一生平安順遂的美好祝愿。
女孩將紅繩從手腕上解下來,小心地放置在供桌一角——女孩身無長物,這根承載著家人美好祝愿的細繩,自出生時起便陪伴著自己了,是女孩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
“神仙大人,我將這段紅繩贈給您,讓它保佑您平安順利,無災無難。”
女孩軟糯糯的聲音回蕩在屏翳耳中,令他神思一頓,幾百年來,從來都是自己護佑世人,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有個世人站出來保護自己。
女孩的臉上綻開明朗純潔的笑容,爾后邁著歡快的步子離開了神廟,沒有注意到,身后供桌上紅線已悄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