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疏，屏翳院子前的小溪染上銀白色的清輝，光影閃動，仿佛九天之上的銀河傾瀉而下。小溪邊橫臥著一棵歪脖子柳樹，樹干有兩人合抱那么粗，以近乎平行于水面的角度延展于小溪之上，旁支叢生，垂蕩著的柔軟綠枝時而輕拂過水面，撩起層層漣漪。

清風徐來，枝葉摩挲發出沙沙聲響，茂密枝條掩映著一個仰躺在柳樹上闔目休憩的男子。男子眉目舒朗，神情安逸，漆黑的長發被清風揚起同碧綠絲絳糾纏在一起，他一手墊在腦后，一手垂落著，四周的千萬綠條如屏障一般，將他包裹在這方小小天地中不受外界打擾。

這時，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踏破了寧靜，一位身著青色長衫的男子手執一把玉面折扇，輕輕撩開一層層遮擋，終是看到了安眠于綠意濃陰下的屏翳。

“你這住處也太偏僻簡陋了些吧，且不說沒有亭臺樓閣，水榭回廊這些最基本的建筑布局，房頂上居然還讓它長草了？！這于普通山野村舍有何異啊？”青衫男子蹙著秀眉四處打量著，語氣里滿是嫌棄的味道。

“我這寒舍自是比不上青丘府君的洞府那般精于造景，詩情畫意。”屏翳眼皮也沒抬，熟悉的聲音以及每次都會對自己住處調侃一番的相同的開場白，來者只會是他的老朋友，那個外界人稱玉面公子的青丘府君，皓澤。

“這是自然，莫說是你，這須彌山上能有幾位神仙擁有我這般高潔的氣韻才情和高超的藝術匠心能建造出如青丘府那般花木扶疏，亭榭翼然的園林布景呢。”說到這里，皓澤“啪”的一聲抖開扇面，在胸前慢條斯理地扇動著，頗為自得。

“青丘府君對審美意趣的造詣若自詡第二，那整個須彌山上無人敢稱第一。只不過，比起工于精巧的宅院，像世人所建造的那般聚攏人間煙火氣，四時之景皆入畫的屋子更有家的歸屬感不是嗎？”屏翳依舊閉著眼睛，不緊不慢地說道。

“最近你對世人倒是格外上心啊。前幾天那次布云施雨，本該水漫金山，將那小城連帶城中數萬世人沒入水底，可你卻手下留情，只堪堪沖毀幾處人煙稀少的街道和建筑。你對世人的包庇縱容至此，難道不擔心被天道所察覺嗎？你可知，背叛天道可有怎樣的下場？”玉面公子擰起秀眉，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暗含擔憂的神色，定定地落在柳樹上那抹風輕云淡的身影上。

“至多不過是棄了這神位，”依舊是不疼不癢的語氣。這般一成不變如一潭死水的日子，就算能與天地同壽又有什么意思呢？

“為了那些與你毫不相干的世人，值得嗎？”青衫男子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上古神靈與天地同壽，免六道輪回之苦，三界生靈窮盡一生苦苦修煉而能成仙者也是鳳毛麟角，從古至今還從未有過上古之神為了世人的福祉甘愿放棄神位。

屏翳終于緩慢睜開了雙眼，目光悠悠落在垂蕩著的寬大袖袍上，他能安心地感覺到，有根細繩在他縮在袖口下的手腕上閃閃發光，盡管他看不見它。

無所謂值不值得，既然一切皆是出自本心，又何必權衡利弊，計較得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