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知道一次逢場作戲的露水姻緣最終會鬧到讓自己家破妻亡的地步,如果......可這個世界終究沒有那么多的如果,更沒有可供售賣的后悔藥。
望著頭也不回決然離去的兒子,那個自小就喜歡繞著自己轉(zhuǎn)、將自己視作人生偶像的兒子,如今卻像是躲避瘟神一般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王向陽深吸一口氣,終究沒能控制住身體的本能,下意識跟著追了出去。
“浩浩,浩浩,你聽我說,你也是男人,你應(yīng)該可以理解爸爸的。當時你和媽媽都遠在美國,爸爸一個人在國內(nèi),獨自支撐著這么大的公司,又時常會有些酒局應(yīng)酬。爸爸真的是酒后一時糊涂。我不否認,我確實犯了天下男人都想會犯的錯誤,我也確實因為孤獨寂寞想找個人排解排解。但是,但是我真的沒有想過……”
“夠了!不要再為你的齷齪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既然都已經(jīng)做下了,堂堂正正的承認,我起碼還能少瞧不起你一點~~”
用力甩開王向陽的手,王浩頭也不回的大步離開。他恨這個男人,這個他從小到大都視為人生榜樣、視為英雄的男人;這個,他曾一直當做自己人生目標的男人。
腳下的步伐越走越快,直至快速在人群中飛奔起來。極力壓抑的心酸憤怒如巖漿般灼燒著心肺,被淚水籠罩的周遭朦朧且扭曲,王浩用力甩掉眼里的淚珠,似要將滿心的委屈和苦楚伴著眼淚一并拋灑盡耳畔呼嘯的風里。
一路疾馳回到熟悉的小區(qū)門口,大喘著粗氣滿頭汗珠,王浩遠遠就瞧見了昏黃路燈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不耐煩的踢著腳邊的石頭,時不時的向著四處張望。
王浩知道,她是在等他!這個像極了自己母親的陌生女人,用不太嫻熟的母愛,給予了他極盡的溫柔。她從沒有問過關(guān)于自己的故事,也從沒有試圖探尋過自己的身份來歷,只是單純的用一份真摯的情誼,努力試圖溫暖自己這個陌生的、莫名其妙給與她極不相稱的稱謂和身份的男人。
她該是有多傻?才能隨隨便便就帶自己這么大的男人回家?還真的接受了自己對她的身份定位,一直努力的試圖扮演好一個合格的母親?這個傻到不行的女人,分明自己都活得千瘡百孔,卻仍舊在努力的想要溫暖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強忍著心酸大步跑到秦桑身邊,用力將秦桑緊緊抱入懷中,腦袋窩在秦桑的脖頸間,停住的眼淚再次不可遏制的在眼眶間泛濫成災(zāi)。
“怎,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今天在外面受欺負了?”
王浩說不出話來,只是搖著腦袋,嘴里不停的喚著:
“媽~~媽~~媽媽~~”
帶著哭腔的沙啞嗓音一遍遍自脖頸間傳來,滾燙的淚珠很快浸濕了衣衫。秦桑不再繼續(xù)追問,只用力的回抱著王浩,輕輕地,輕拍著他的后背以示安撫。
“媽,不要離開我。永遠永遠,永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好~~”
秦桑不知道自己此時是否合適回答這一聲‘好’?猶豫了許久,終究還是不愿讓這個正自傷心的靈魂愈加失落。
輕柔的拍打,軟聲的呢喃,一瞬間,王浩有些恍惚,昏黃路燈下的女人是不是真的就是自己的母親乘著夜色偷偷回來看他了?
王浩眨了眨眼睛,昏黃的路燈讓秦桑的臉在淚光中被打上了一層光暈,再加上此刻秦桑眼里的柔情、替王浩擦拭眼淚的動作都實打?qū)嵪駱O了他的母親,原本還只是嗚咽的王浩看著看著,突然癟起嘴徹底放聲大哭:
“媽,我好想你,好想好想,想得心都疼。你不要再離開我好不好?永遠這樣陪著浩浩好不好?浩浩不想長大,只要能陪在你身邊,浩浩永遠永遠都不想長大~~”
任由王浩抱著自己在昏暗的路燈下嚎啕大哭,路燈昏暗,偶爾駛過身側(cè)的汽車不時嘟囔一聲,許是被夜色吞沒了大半的氣力,傳到耳畔時只剩下嗚嗚咽咽的哀鳴。
直到腿腳都站得麻了,肩膀上被淚水濡濕的地方被夜風一吹涼浸浸的寒,秦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已然哭累的王浩這才驚覺兩人已經(jīng)在露水濕重的夜里站了許久,緩緩松開了緊緊被桎梏在懷中的秦桑,吸了吸鼻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童:
“對,對不起......”
秦桑動了動早已有些發(fā)僵發(fā)麻的身體,并沒多說什么,只伸手輕拍了拍王浩的臉頰,隨即拉其他的手,聲音仍舊是一貫淡淡的輕柔:
“晚了,回家吧。”
身后的王浩卻沒有動,囁嚅著開口:
“媽~”
“嗯?”
秦桑回頭,坦然看進那雙紅紅腫腫、仍舊潮濕的雙眼。甚至連秦桑自己都沒有發(fā)覺,對于這聲本與她無關(guān)的稱呼,她答應(yīng)的有多干脆。
“你為什么都不問我呀?”
“問你什么?”
“問我究竟是什么人?我的家庭背景,來歷。問我背后的故事,問我為什么一直纏著你。甚至,你都從來沒有要求看一眼我親生母親的照片~”
“那,你想說嗎?”
見問,王浩猶疑著搖了搖頭。那是到至今仍舊鮮血如注的傷口,時至今日,仍舊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叫囂著痛失生母的極致痛楚。那些,是他根本無法宣之于口的痛楚。
“既然不想說,我又何必問?”
“那,你不怕我是騙你的嗎?”
“我想,這世上沒幾個人會愿意拿自己母親的生死來行騙吧?我也不至于那么倒霉,就遇上一個騙術(shù)演技都如此精湛的騙子。再說,你的眼睛騙不了人!至于你的故事,你想說的話,自然會說,不必我開口問。你不想說的話,我問了也只會讓你為難,那又何必問呢?每個人都有需要獨自舔舐的傷口,在血肉縫合、徹底結(jié)痂生疤之前,那些裹著血肉的痛苦是沒辦法宣之於口的。這些,我都懂!”
“那,萬一你所信非人呢?”
“那,你會讓我信錯嗎?”
路燈在秦桑的眼底折射出一道金光色的光,有那么一瞬間,王浩甚至有些恍惚,那雙澄澈明亮的眸子里,是不是原就掛著兩個太陽?
堅定的搖了搖頭,王浩揉了揉鼻子,迎著秦桑綻放的笑臉,跟著笑了起來。輕輕摟過秦桑的肩膀,小心翼翼扶著她往家的方向走。
“剛才,勒疼你了吧?”
“早不疼了。不過,老實說,你小子剛才哭的時候,除了眼淚有沒有鼻涕擦我身上?”
“應(yīng),應(yīng)該沒有吧?”
“應(yīng)該?什么叫應(yīng)該?那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嗯~~沒有。”不太確定的否定。
“下次記著,眼淚是我的極限,鼻涕堅決不行,知道了嗎?”
“嗯!記下了!”
不算特別明亮的路燈下,兩道重疊在一起的影子慢慢向著不遠處那一抹散發(fā)著柔光的方向緩步前行。那里,是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