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向陽從來不是個做事拖泥帶水、猶豫不決的人。既然對方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排斥，王向陽回身走向秦桑，在秦桑疑惑的視線中用力將她抱入懷中，一手扶著秦桑的后腦不容抗拒的按入懷內。

這個女人太倔強，太要強，也太封閉自己了。這樣的人，希望她親口承認自己的軟弱，親口向自己求助基本等同于白日做夢。既然她不來，那就只能自己過來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以前的生活究竟如何將你逼成了這樣？但是，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做你的樹洞，傾聽你所有不愿與人言的過往和心酸。好不好？”

溫熱的氣息帶著陌生的溫暖，柔柔軟軟的噴灑在耳畔，身體交疊的地方秦桑甚至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對方的心跳。妄圖掙扎的意識在升起的剎那，就被包裹住全身的溫暖瞬間蕩滌的潰不成軍。

陌生的體溫，陌生的心跳，陌生的觸碰，卻又莫名的讓人覺得溫暖。眨了眨眼，秦桑不得不承認，她并不排斥這個擁抱，甚至，這樣有力且溫暖的擁抱讓她許久不曾悸動的心，不自覺的加速了跳動。

小時候，她也曾渴望過母親的擁抱，可是等到扭捏走到近前，怯生生想要申請一個擁抱時，大多換來的都是反感的呵斥。她的記憶里，從來沒有留存過母親懷抱的溫度，也似乎，沒能留存下任何一個溫暖的懷抱。

這是第一個，如此認真、如此用力想要給與她溫暖的懷抱。她樹立在周身的堅冰在隔絕外界的同時，好像也同樣冰封住了她自己。在最該被愛的年紀沒有得到愛，等到了應該去愛的年紀，也會對愛人變得笨拙，甚至，連如何去愛自己都懵懵懂懂、不知所以。

她太習慣隱忍，太習慣被放棄、被討厭、被傷害。于是，當一份再正常不過的溫柔擺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一時間反而不知道該如何自處、怎樣面對了。

被抱住的身體一時間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秦桑只怔怔的任由那個強有力的懷抱擁著自己，亂七八糟的混亂思緒像是滴入了幾滴水的油鍋，噼里啪啦的飛濺個不停。

心酸，過往。難過嗎？似乎應該是難過的，但是大腦此刻卻又無比的清醒，仿佛剛才鏡子里吐到慘白的那張臉是別人的，與她無關。

靈魂仿似已經被抽離了軀體，正冷冷的冷眼旁觀著這具每天都戰栗在痛楚和孤獨中的軀殼。

“你覺得，給一個已經被大雨從頭到腳淋濕透了的人送來一把傘，究竟還能有多大的意義？”

緩緩推離溫暖的懷抱，秦桑只覺得背上沉重的痛感越發強烈了許多。好累，好累。腦海中漂浮過無數次在夢里聲嘶力竭的嘶號，扇自己耳光，不顧一切瘋狂的夢境；無數次幾欲宣之于口最后卻仍舊只是默默選擇低頭沉默的過去。

痛過的痛，怎么可能會不痛？說出來，真的就能有用嗎？

“你調查過我，我的過去，你應該了解了不少。其實仔細想想，挺戲劇性的！兩個媽媽，兩個家，卻沒有一個，是真的屬于我的！那是我不愿被提及的傷，也會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憾。”

“我知道......”

躲開再度試圖伸過來的手，秦桑苦笑著搖了搖頭表示拒絕，身體越發向后退了退：

“不，你不知道！你有被校醫猥褻過嗎？我有！你有被肚子里長了蛔蟲卻沒人給買藥吃，疼得只能蹲在河邊無助大哭嗎？我有！你有牙疼到夜里睡不著覺，也沒人送你去醫院，只能獨自在床上疼得直打滾嗎？我有！

你有拖著別人沾了水之后重量幾乎快要趕上自己體重的棉褲，在河邊洗上面的大便嗎？我有！你有冬天端著一大盆的衣服在河邊洗，手指被凍的紅腫甚至裂著口子，時不時得要把手塞進脖子里取暖后再繼續伸進冰冷的河水里繼續洗衣服的經歷嗎？我有！

你有一雙鞋子磨得底都通了卻仍舊得穿著的經歷嗎？你有大冬天只得一條薄被，凍得大半夜睡不著嗎？你有小小年紀就落下胃病嗎？你有因為交不上考試費而一路哭著回家，四處籌借無果最后手足無措的站在門口無助大哭過嗎？”

看著男人眼里那不知該算是心疼還是疼惜，亦或是吃驚的眼底，秦桑嘲弄一笑，喉嚨滾動再三后繼續道：

“我的過往，是我從很小的年紀開始就數著日子，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死死咬牙熬過來的童年陰影。你知道睡夢里不自覺咬緊牙齒，等到第二天醒來時上下牙死死咬合在一起是什么感覺嗎？你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我也算是被命運甩著皮鞭，一路疼痛著長大的了吧！但你知道最讓我覺得可悲的是什么嗎？呵~~是我分明有兩位母親，一位生母、一位養母?？善珒晌荒赣H，卻沒有辦法為我湊齊一份完整的母愛！

我也曾想要有人可以依靠，也曾想要有人可以對我張開懷抱?？?，那時候的我，那個甚至都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沒有能力決定自己人生的我，并沒有今時今日的這份幸運。從小到大，我都是自己一個扛過來的，我也已經，被歲月的皮鞭打怕了！

所以，現在對我而言，最可怕的不是那些我一心想要割舍、放下的過去對我始終無休止的騷擾；不是突然出現的母親對我假惺惺的懺悔和歉意；而是，曾經我最最渴望、最最奢求的溫暖。

我曾瘋了一樣的渴望一份愛，哪怕那是畸形的，哪怕那是不道德的，哪怕那是被萬人唾棄不被世人接受的。只要對方真心實意的愛我，只要他肯真心真意的愛我，那我就愿意為他對抗整個世界的冷漠和兇殘。

可到底，我還是沒有我以為的那般可憐。又或者，我沒有自己想象的那般美好，不值得傾心相付的人為我做出哪怕只有一次的冒險。誰知道呢！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活這么大，日子越過越好，老實說，我真的不應該再奢求什么了。我也，不敢去奢求什么！

我挺害怕的，怕我的那些奢望都需要我用掏心掏肺的痛楚去交換。我痛怕了，寧愿冷著，也不想再那樣血淋淋的再痛上一回。我怕，如今的我熬不過去......”

抿了抿干澀的唇，秦桑扯了扯唇角，眼里卻深沉的掀不起一丁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