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十字車站的蒸汽像被打翻的牛奶缸,稠乎乎地漫過鐵軌,在晨光里泛著淡金色的光暈。
言予檸攥著那張邊緣卷毛的車票,指腹把“九又四分之三站臺”這行字磨得發白。
眼前只有9號與10號站臺之間那面灰撲撲的磚墻,磚縫里嵌著去年冬天的枯葉,墻根處還粘著塊被踩扁的泡泡糖。
海格半小時前把她丟在車站入口,粗糲的手掌拍得她肩膀發麻:“穿過墻就行,跟穿窗簾似的。”
可“穿墻”這兩個字,在她二十年的麻瓜認知里,和“用筷子夾月亮”一樣荒誕。
她抱著裝山楂木魔杖的紙盒,沿著磚墻來回踱步,帆布鞋的橡膠底在水泥地上蹭出“沙沙”聲。
【速速鞋】的鞋帶松了,淡藍色的鞋繩拖在地上,沾了點鐵軌邊的煤渣。
她蹲下去系蝴蝶結時,指尖突然觸到鞋跟處的凸起。
是海格昨天幫她貼的防滑貼,邊緣還沒粘牢,硌得她腳心發癢。
這雙鞋確實比自己的舊帆布鞋輕快,可走快了總像要崴腳。
此刻倒成了她拖延時間的借口,系了三遍還是松松散散。
“需要幫忙嗎?”
清朗的少年音像顆小石子投進湖水里,驚得言予檸猛地抬頭,后腦勺差點撞在磚墻上。
逆光里站著兩個男孩,紅頭發的那個咧嘴笑時露出兩顆小虎牙,鼻尖沾著點灰,像剛從煤堆里鉆出來。
旁邊黑頭發的男孩戴圓框眼鏡,額頭上那道閃電形疤痕在晨光里格外清晰。
這活脫脫就是淮月給她看過的《哈利?波特》海報復刻版。
“我……”言予檸的舌頭突然打了結,手指無意識絞著車票,紙角被捏出深深的褶皺,“我找不到……站臺。”
“第一次來吧?”
紅頭發男孩把比他人還高的魔杖盒往肩上顛了顛,杖尾的金屬箍撞在鎖骨上,發出“當”的輕響。
“很簡單,閉眼沖就行,跟闖鄰居家柵欄似的。”
黑頭發男孩往前挪了半步,眼鏡片反射著站臺的信號燈。
“我們也要過去,不介意的話,可以跟著我們一起。”
他說話時睫毛在鏡片后輕輕顫動,語氣溫和得像剛曬過太陽的被子。
言予檸的視線在磚墻上打了個轉。
這面墻看著比古靈閣的青銅門還結實,磚縫里的水泥都泛著青灰色。
可這兩個男孩的表情太坦然了,紅頭發的那個已經開始活動手腕,黑頭發的甚至在低頭整理圍巾,仿佛他們要穿的不是磚墻,而是層薄霧。
“我叫羅恩?韋斯萊,”紅頭發男孩突然拍了下黑頭發男孩的胳膊,“他是哈利?波特。”
“哈利?波特?”
言予檸的瞳孔猛地收縮。
這個名字在淮月的念叨里出現過不下一百次,什么“大難不死的男孩”、“黑魔王的克星”。
可眼前的少年看起來和她沒什么不同,只是眼鏡片后的眼睛格外亮,像盛著兩汪泉水。
哈利?波特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抬手撓了撓額角:“別怕,真的不疼,我第一次也以為會撞出個包。”
“不疼”
這兩個字像塊水果糖,在她緊繃的神經上慢慢融化。
言予檸咬了咬下唇,跟著他們走到磚墻前。
羅恩率先后退兩步,原地蹦了蹦,突然像顆出膛的炮彈沖了過去。
在撞上磚墻的前一秒,他的身影就融入磚墻之中,連點漣漪都沒留下。
“到你了。”
哈利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帶著點鼓勵的笑意。
言予檸深吸一口氣,把魔杖盒抱得更緊了。
站臺的嘈雜聲突然變得很遠,只有自己的心跳聲在耳膜上鼓噪,“咚咚”的像有只小錘子在敲。
她想起海格粗聲粗氣的“別怕”,羅恩消失的背影,以及哈利說“不疼”時認真的眼神。
言予檸猛地閉上眼睛,邁開步子往前沖,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來。
反而有種奇妙的冰涼感裹住了她,像穿過一場細密的霧。
耳邊的風突然變得很輕,帶著鐵銹和煤煙的味道,等她再睜開眼時,震耳欲聾的鳴笛聲差點掀掉她的天靈蓋。
月臺上擠滿了穿巫師袍的人,酒紅色、墨綠色、鮮黃色的袍子在蒸汽里飄來飄去,像朵巨大的、會移動的花。
貓頭鷹在鍍金籠子里撲騰翅膀,有的羽毛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雪。
明明九月的倫敦不該有雪。
行李箱上的銅制標簽閃著光,“霍格沃茨”三個字用花體字寫著。
隨著箱子的晃動輕輕撞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剛才那面灰撲撲的磚墻,此刻變成了道透明的屏障,能看見外面麻瓜們行色匆匆的背影,像在看一場無聲電影。
“你看,我說不疼吧?”
羅恩正扛著魔杖盒原地轉圈,看見她呆站著,咧開嘴露出小虎牙。
言予檸下意識地摸了摸肩膀,又戳了戳肚子。
真的不疼,連點酸脹感都沒有,就像穿過了一道掛在走廊里的厚窗簾。
她突然想起昨天在古靈閣,那道“粉身碎骨”咒撞在護盾上時,也是這樣輕飄飄的,所有的力道都被吸走了,只剩下點微麻的觸感。
“謝、謝謝。”
她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剛說出口就被火車的汽笛聲吞沒。
哈利笑著擺擺手,轉身幫羅恩把那個看起來就很重的箱子搬上火車。
言予檸望著他們的背影,又扭頭看了看那道隔開兩個世界的磚墻。
磚縫里的枯葉還在,可此刻在她眼里,那不再是面冷冰冰的墻,倒像塊浸在陽光里的蜂蜜糖,看著硬邦邦的,碰起來卻軟乎乎的,帶著點甜絲絲的暖意。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帆布鞋,鞋面上還沾著對角巷的泥土,白T恤的領口被風吹得翹了起來。
在滿是尖頂帽和刺繡長袍的月臺上,她這身打扮依舊像塊走錯片場。
可剛才穿過磚墻時,風掀起她衣角的感覺,竟有點像去年春天,淮月拉著她跑過學校操場的樣子。
心跳得飛快,卻不是因為害怕。
火車的門“哐當”一聲被推開,臺階上積著層薄薄的蒸汽。
言予檸抱著魔杖盒,深吸了一口帶著煤煙和貓頭鷹糞便味的空氣。
也許魔法世界沒那么可怕。
至少這里的墻,撞上去是不疼的。
她抬腳踏上火車時,身后傳來兩個玩家壓低的議論聲,其中一個帶著點驚奇:
“那NPC居然真的會穿墻?我賭了十加隆她要卡在中間,輸慘了。”
“你看她走路的樣子,還是跟機器人似的,胳膊都不怎么擺,不過,剛才跟哈利說話時,耳朵紅得像櫻桃,這細節做的挺真。”
言予檸的腳步頓了頓,帆布鞋的橡膠底在臺階上滑了一下。
她慌忙抓住門把手,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稍微定了定神,隨即加快速度鉆進了車廂。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剛才閉眼沖過磚墻時,那層透明的護盾在陽光下閃了閃。
連空氣里漂浮的塵埃,都在護盾表面輕輕打著旋,然后被溫柔地彈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