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法防御課的鈴聲余韻還在石墻上輕輕回蕩,學生們的喧鬧聲像潮水般退去,教室漸漸空曠下來。
最后一縷夕陽斜斜地穿過布滿劃痕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狹長的光斑,將空氣中漂浮的微塵照得清晰可見。
那是混合著粉筆灰與淡淡龍血草香氣的魔法微粒,在光束里緩緩旋轉。
言予檸收拾羊皮紙的動作慢了半拍,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筆記邊緣的卷角。
紙頁上“守護神咒”的拉丁文咒語被她描了又描,墨跡暈成小小的烏云。
剛才盧平教授演示對抗攝魂怪時,特意讓她站在最前排,說“想看看你的盾對純粹光明魔法的反應”。
當時銀色的牡鹿守護神從她護盾旁躍過時,那層透明的屏障竟泛起細碎的金芒,引得后排玩家小聲議論:“這盾連守護神都能互動?”
“言予檸同學,能留一下嗎?”
盧平教授溫和的聲音從講臺方向傳來時,他正用魔杖輕輕梳理著講臺上凌亂的粉筆灰。
杖尖劃過黑板時,“滑稽滑稽”的咒語字跡像活過來似的,微微扭動了一下。
那件打了補丁的舊外套在暮色里泛著柔和的光澤,肘部磨出的毛邊里似乎藏著說不盡的故事。
言予檸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繃緊肩膀,【絕對防御】的光暈在身側泛起微弱的漣漪,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
她抱著筆記走到講臺前,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盧平那根櫻桃木魔杖上。
杖身纏著圈磨得發亮的麻繩,末端還嵌著塊不起眼的月光石,在陰影里閃著微弱的光。
這和她想象中教授該有的華麗魔杖相去甚遠,倒像根被歲月打磨過的老樹枝,藏著沉默的力量。
“你的防御魔法很特別。”
盧平轉過身,嘴角噙著抹淺淡的笑意,鏡片后的眼睛像兩汪平靜的湖水,倒映著窗外漸沉的夕陽。
“我注意到,它總是隨著你的情緒波動,緊張時會繃緊成硬殼,放松時反而更穩固,能像水一樣包裹住需要守護的東西。”
言予檸的臉瞬間漲紅,捏著羊皮紙的手指緊了緊,指節泛白。
她想起禁林那次失控的【暴虐形態】,毒龍虛影差點掃到小星的畫面至今還會在夢里閃回。
喉嚨突然像被堵住了似的:“我……我控制不好它,有時候想護著別人,它卻像生了銹的門軸,轉不動半分。”
“不是控制,是對話。”
盧平搖搖頭,從抽屜里取出個透明的玻璃球。
球心嵌著片風干的鳳凰羽毛,在光線下泛著虹彩。
“試試用呼吸調節護盾強度。吸氣時想象它在收縮,像攥緊的拳頭,精準地護住該護的地方,呼氣時讓它自然延展,像張開的手掌,卻不貪多求全。”
他舉起玻璃球,原本籠罩著球體的淡銀色護盾突然開始有節奏地起伏。
吸氣時,護盾收縮成緊貼球面的薄膜,連鳳凰羽毛的紋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呼氣時,又輕輕膨脹成蓬松的球形,邊緣泛著柔和的銀光,卻始終沒有超出預設的范圍,精準得像被刻度量過。
“這就像……”
言予檸盯著那層隨呼吸律動的護盾,突然想起淮月教她煮南瓜湯時說的。
“攪動的速度要跟著火候變,急了會糊鍋,慢了又熬不出甜味。”
盧平笑了起來,眼角的細紋里盛著暖意,像曬過太陽的舊毛毯。
“很貼切的比喻,防御魔法就像熬湯,最忌諱心浮氣躁。”
“你之前總想著必須穩住,反而把魔力逼成了亂撞的困獸。”
言予檸接過玻璃球,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爬上來,讓她稍微定了定神。
她深吸一口氣,試著按盧平說的去做。
可越是用力想“收縮”,那層透明的屏障反而越僵硬。
它死死粘在水晶球上,連鳳凰羽毛的影子都被壓得變了形。
“別急著用力。”
盧平輕輕敲了敲她的手背,指尖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來,帶著安撫的力量。
“試著把注意力放在呼吸上,吸氣時數到四,感受魔力順著氣管往下沉。”
“呼氣時數到六,讓那股力量自然地從指尖漫出去。”
言予檸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忽略掌心的汗濕。
一次,兩次,三次……
當她數到第十二次呼氣時,忽然感覺到掌心的水晶球輕輕一顫。
言予檸猛地睜開眼。
玻璃球外的護盾正隨著她的呼吸輕輕起伏。
吸氣時,它收縮成僅覆蓋球體頂端的弧形,精準地護住那片鳳凰羽毛。
呼氣時,又緩緩展開成半透明的球形,邊緣泛著淡淡的金芒,卻始終沒有超出她預想的范圍。
“看,它在聽你說話了。”
盧平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欣慰,他放下魔杖,交叉的手指輕輕搭在講臺上。
“魔力就像有靈性的小動物,你越溫柔待它,它越愿意聽令。”
言予檸的心臟“怦怦”直跳,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一種陌生的雀躍。
她試著把注意力集中在水晶球的左側。
吸氣時,默念“只護這里”。
護盾果然向左側收縮,露出右側光滑的球面。
呼氣時,又精準地覆蓋回去,嚴絲合縫得像從未分開過。
“我……我做到了?”
她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的手,那層透明的光暈在暮色里泛著淡淡的金。
溫順得像只剛被馴服的小動物,不再是以前那團只會僵硬反彈的光霧。
“你一直都能做到。”
盧平收起魔杖,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筆記上“恐懼”兩個字。
那是她上課時下意識寫下的詞。
“只是以前總被怕失控的念頭絆住腳,防御魔法最需要的不是力量,是信任。”
“相信自己能掌控它,也相信它不會背叛你。”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漸濃的暮色里,補充道:“明天試著只護住左臂。很多時候,精準的守護比全方位的防御更有力量。”
“尤其是在需要隱藏實力,或者保護特定目標的時候。”
言予檸用力點頭,懷里的水晶球仿佛變得沉甸甸的,里面盛著的不只是透明的護盾,還有某種正在破土的信心。
她低頭看著筆記上被自己畫得亂七八糟的盾牌圖案,突然覺得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好像也沒那么難看了。
離開教室時,走廊里的燭火已經亮起,跳躍的火苗在石墻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言予檸試著按盧平教的方法調節呼吸,【絕對防御】的光暈果然像有了生命般,隨著她的吐納忽收忽放。
路過盔甲陳列架時,她甚至能讓護盾只護住自己的后背,避開那些凸起的金屬棱角。
走到樓梯口時,她突然停下腳步。
剛才路過魔法史教室的窗口,眼角余光似乎瞥見里面的吊燈晃了晃。
那盞青銅吊燈掛在穹頂中央,少說也有百十年歷史,平時連風吹都難得動一下。
是錯覺嗎?
言予檸抬頭望向漆黑的天花板,走廊深處傳來畫像里騎士咳嗽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她握緊了懷里的水晶球,冰涼的球體讓她混亂的心緒稍稍平復。
那層剛學會掌控的護盾,在指尖泛起細碎的光,像群警惕的螢火蟲,正無聲地回應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預感。
樓梯轉角的陰影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