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道:“雖然這樣,主人家的眼色也不能不看。我本想著托宋公子去買些藥材,如今卻不得不拜托宋公子替我預(yù)備一匹好馬了!”
她將一錠黃金取出,放到宋昀跟前,“相救韓天遙的那份恩情,只要他不死,日后必有所報(bào);這錠金子,想跟公子買一匹馬。我會立刻帶韓天遙離去,絕不連累公子。”
宋昀明知她必定聽到他與于天賜的對話,不覺面色泛紅,卻轉(zhuǎn)眸直視著她,徐徐道:“姑娘不必多心,我敬重于先生,但并非沒有自己的主見。韓公子傷勢不輕,姑娘剛剛退燒,都需要好生調(diào)理,并不適合離開,更不適合連夜離開。”
十一笑了笑,“宋公子的心意,我心領(lǐng)了!我也不敢說我信不過宋公子,但宋公子能保證那位于先生一定不會悄悄做出點(diǎn)什么來?韓天遙的佩劍,是被他拿走了吧?他打算通知什么人前來找我們?真鬧出什么事兒來,大家臉上不好看還是小事,不小心傷了誰的性命,豈不辜負(fù)了宋公子這片誠心相救的心意?”
純鈞劍是寶劍,也是名劍。但韓天遙但還不至于無賴到扣下十一的劍。
唯一的解釋,他交給小瓏兒作為信物的佩劍并未交回到他手上,他對此處并不放心,想留下純鈞寶劍自衛(wèi)而已。
宋昀微微皺眉,“姑娘,韓公子的佩劍,小瓏兒說想送到紹城聞家傳訊,故而我已經(jīng)遣人送去,并不是于先生拿走。于先生雖固執(zhí),但絕非不通情理之人!”
十一也不和他爭論,只再次問道:“我想和宋公子買馬,宋公子到底賣還是不賣?”
宋昀再不想這女子竟這樣固執(zhí)多疑,默然看著那凝霜縈雪的俏美面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十一見狀,眉眼愈發(fā)冷凝,站起身轉(zhuǎn)頭便走。
她雖未痊愈,但還不至于走不動路;韓天遙雖一身的傷,但和自身安危比起來,大約也不介意步行離去。
宋昀看她走出數(shù)步,才回過神來,忙站起身道:“姑娘,可否再留一晚?明日我正好要回紹城,可以一路同行。”
十一頓了頓身。
宋昀繼續(xù)道:“韓公子傷重,只怕也經(jīng)不起馬上顛簸,不如隨我坐馬車,豈不安全些?”
十一望望天色,忽又回眸,竟是柔和一笑,“與其等明天,不如晚上就走吧!現(xiàn)在出門,入夜后正好到大路,天明時差不多正趕上開城門。耽擱到明天出發(fā),說不準(zhǔn)正好趕上關(guān)城門,難不成還打算在城外再住一宿?”
宋昀竟被她笑得心神一恍惚,忙轉(zhuǎn)過臉去。
這時十一忽叫道:“宋公子,魚上鉤了!”
宋昀一驚,忙提起釣桿時,正見一尾鱗光閃閃的大鯉魚躍入水中,而釣鉤上的魚餌已經(jīng)空了。
十一惋惜地嘆了口氣。
若能釣上來,夠她的貓飽食好幾頓了。
宋昀看著那空蕩蕩的釣鉤在晚風(fēng)里飄晃片刻,說道:“好,我預(yù)備下,待會兒我們就出發(fā)!”
慢慢收起釣桿,他又問向十一,“這是韓公子的意思吧?”
“韓天遙?”十一漫不經(jīng)心地答道,“我還沒問他。”
是不是韓天遙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想也不能再在這里耽擱。
對于連夜離開的提議,韓天遙稟承一貫的沉默,并未提出異議;貍花貓吃飽喝足,被抓入褡褳時正打著呵欠,顯然打算趁機(jī)在路上邊睡覺邊消化,以便來日繼續(xù)大快朵頤。倒是小瓏兒見昨天還病得半死不活的兩個人要離開好容易覓到的平靜之地,又是驚愕,又是驚嚇,抗議不已。可惜她人微言輕,十一固然當(dāng)作沒聽到,韓天遙也只皺了皺眉。
于是,一行人很快便已行在路上。
宋家的馬車完全算不上豪華,勝在整潔雅致,墊褥和靠背都帶著清新的竹葉氣息和淡淡的陽光暖意。韓天遙性子剛強(qiáng),忍著滿身的傷趕路自然不易,能在這樣的馬車?yán)锱P著,似已心滿意足。唯一遺憾的是,車廂地方太小,他不得不屈著他的大長腿,或伸到椅子外面。
十一自然不愿意坐到他腳邊去,于是小瓏兒知趣地拎著個墊子坐到那邊地上,十一則抱著貍花貓坐到另一邊;宋昀對外面的隨從交待完畢,也便提著盞小小的燈籠坐了進(jìn)來。
十一聞得他身上淡淡的竹葉清香,心頭不由微悸。見他正要坐向自己身邊,她忽道:“這馬車本來就小,你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又沒受傷,擠過來做什么?莫非看著小瓏兒漂亮,想占她便宜?”
宋昀張目結(jié)舌,俊秀的面龐暈紅得像著了火。他瞅著十一忽然之間變得粗糙丑陋的臉,默然片刻,俯身將燈籠放在地上,說道:“我只是將燈籠送來,以免你們照顧韓公子不便。”
十一笑道:“宋公子想多了!韓天遙將門之后,英武絕倫,這點(diǎn)小傷算什么?還需我們照顧?”
宋昀便道:“嗯,至少也方便姑娘找酒喝。”
十一臨走時,很不客氣地找來竹樓里最好的酒,灌了滿滿一酒袋,神色間似乎還有些不屑,似嫌他那酒不夠醇厚。
宋昀同樣不認(rèn)為十一尚未痊愈的身適合喝酒,卻無論如何沒韓天遙那樣的魄力去奪下她的酒袋。傍晚見他時十一尚是個罕見的美人兒,到上車時又變作了容貌平平的邋遢女人,他同樣未曾窮根究底。
此時,他被十一喧賓奪主無理趕逐,竟同樣保持著既有的風(fēng)度,溫雅地與他們點(diǎn)頭別過,彎腰走了出去。
不久,便聽得宋昀在招呼自己的隨侍,卻是和他合乘一匹馬向前行去。
小瓏兒早已看得呆住,此時方道:“十一夫人,宋公子不是壞人!他好心腸救了我們,絕不是……絕不是想占我便宜……”
十一愜意地舒展了下手腳,“我知道。”
“那你……”
“馬車地方太小了,多一個人睡得不舒服。”十一看向小瓏兒,“要不,你出去和人合乘馬匹,把宋公子換進(jìn)來?還可以吹吹夜風(fēng),省得在這里聞血腥味和藥味,多糟心!”
小瓏兒呆了呆,“我不會騎馬……”
然后便住了嘴。
再多說幾句,難保十一不會把她趕下去和陌生男人共乘一騎……她相信,這事兒十一夫人絕對做得出。
韓天遙在旁靜靜聽著,此時終于嘆道:“十一,大丈夫當(dāng)恩怨分明。我的確拖累了你,你損我也罷了;可宋昀的確于我們有救命之恩,你如此言行無異恩將仇報(bào),不妥。”
十一嗤之以鼻,“韓天遙,他是救了你;但我如果不是替你找藥,也不會發(fā)燒。所以說到底,還是你欠了他,與我何干?還有,我從不是大丈夫。你把該你還的情擱我頭上,就是大丈夫所為?”
“額……”韓天遙沉默片刻,終于道,“嗯,你說得有理。的確不是大丈夫所為。”
十一大獲全勝,滿意地取出酒袋,痛快地飲了一大口。
韓天遙嗅到,皺了皺眉。
十一將純鈞劍握到了手中。
如果韓天遙敢再來奪她酒袋,指不定她一劍下去,當(dāng)即砍了他的手。
但韓天遙隔了許久,才輕輕道了一句:“十一,酒多傷身。”
他的聲音在紗燈朦朧的光線下聽起來很柔和,倒叫十一怔了怔,握著酒袋一時沒說話。
貍花貓端莊地坐于小瓏兒腳邊,綠幽幽的眼睛盯著他們,鼻孔朝上翕動片刻,在血腥味和藥香、酒香混合的氣息里,并未聞出絲毫它熱愛的魚香,頓時大失所望,打了個呵欠,腆著吃撐的肚子臥下睡覺。
睡夢里,大約想起被它藏起的半條魚,它“喵喵”叫了兩聲,居然甚是嬌憨柔和。
韓天遙聞了一夜的酒香,忽覺傲嬌的貍花貓比它的主人可愛千百倍。
十一計(jì)算得的確很準(zhǔn),他們果然正好在天亮剛開城門不久便入了紹城,然后順利去了聞府。
宋昀很謹(jǐn)慎,距離聞府尚有一段距離,便過來與他們商議,要不要先去問下動靜。
韓天遙待要請宋昀前去觀望,十一忽道:“我去瞧瞧。”
她跳下車,越過宋昀身畔滿面不豫的于天賜,大踏步行了過去。
宋昀不放心,正要跟過去瞧時,隨他奔波了一整夜的于天賜已攔住他,諫道:“公子,你救了他們,又將他們送到此處,已是仁至義盡,沒必要再將自己繼續(xù)卷進(jìn)去。”
于天賜頓了頓,低聲道:“這事兒也不是公子所能干預(yù)。一個不好,前程盡毀,粉身碎骨!”
宋昀抬眼,正瞧見十一已在和閽者說話。她衣著粗疏,模樣尋常,那閽者的神色間頗有不屑輕忽之意。
宋昀不覺皺眉,忽拂過于天賜的手,快步行了過去。
他的衣著也不出挑,但氣質(zhì)雅貴溫潤,閽者總算不敢小瞧,方才認(rèn)真答道:“已經(jīng)和這位姑娘說了,我家二爺不在家。昨日有人持了二爺友人的信物前來求見,二爺當(dāng)即帶人匆匆出府,到現(xiàn)在還沒回府呢!”
十一未等閽者說完,已經(jīng)返身往馬車行去。
她向韓天遙道:“恭喜你,聞彥這朋友夠義氣,得了你消息,連夜奔越山救你去了!”
也就是說,韓天遙等人趕來之際,聞彥正連夜趕去相會,正與他們一行擦肩而過。主人不在,下人不明內(nèi)情,固然不敢收留韓天遙,韓天遙也不敢輕易便住進(jìn)去。
算來,這一回的確是十一多疑。于天賜雖然百般阻攔,宋昀派出的人卻很盡職地趕到聞家通知了聞彥。
但十一并未因此顯出半分歉疚,仰脖飲盡酒袋最后一滴酒,問向那邊黑著臉的于天賜,“于先生,紹城誰家的女兒紅最好?”
于天賜硬梆梆答道:“不知道!”
雖然一路勞頓,但韓天遙到底素來強(qiáng)健,在車上臥了一夜,精神又恢復(fù)不少,聞言便道:“東城的李氏酒坊,北城的柳園酒肆,釀的女兒紅都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