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飛上枝頭,枯葉散了一地。這片土地貧瘠,連植物都少得可憐,流亡的百姓無頭蒼蠅般在土地上踽踽前行。
陳家的兒被孫家吃掉。趙女子沉默低下頭,看著懷中枯瘦的臉龐,她顫巍巍用手指觸碰幼子的鼻下。
嘶吼化作微不可查的嗚咽自李女子的喉嚨中發(fā)出,隨即沙啞的大哭驚擾烏鴉四竄,烏鴉飛起厲叫仿若嘲笑。
——
遙遠(yuǎn)的北方一片村落,藍(lán)天瓦藍(lán)瓦藍(lán),柔軟的云彩左右搖擺,幾只鴨子也軟乎乎的在清亮的水中貪玩,黃澄澄的喙帶著腦袋扎水,撲棱起的水珠在翅膀上咕嚕嚕的滾動。
“阿姐,我予云以相思,這云飄向是南方,那阿兄是不是能看得到我們的思念?”竇夕躺在草坪上,眼球倒映著天空。
竇安坐在水邊揪著毛毛狗的尾巴,任帶著絨毛的頭順?biāo)鲝椞?,她聽罷,抬頭看了眼天空,又低頭,愣愣地注視著水面的一方:“你看天空上的大太陽,阿兄也在那里寄托思念了。”
太陽光把河水映得亮晶晶的,流光溢彩,如琉璃。
風(fēng)吹皺水面,泛起漣漪;風(fēng)吹動柳條,婀娜起舞。
竇夕鯉魚打滾起身:“風(fēng)!”
“風(fēng)里也有思念!”竇夕道。
“阿姐,水,水里也有思念!”竇夕蹲坐在竇安身邊,白嫩的小手拖拽出水花,眼睛亮了。
“讓毛毛狗代我送去平安。”竇夕拽了一枝毛毛狗,松手順?biāo)鲃拥竭h(yuǎn)方。
炊煙裊裊升起,一片和諧安寧。村子住著幾十戶人,竇安起身后拉著竇夕往家走。
老竇家三個孩子,大兒竇元,大女竇安,小女竇夕。大兒大女小女都在村里的教書先生那里讀書,只是現(xiàn)在亂世,大兒迫不得已被征兵。
好在平洲村沒有遭受鐵騎的踐踏,與世相隔,獨守凈土,數(shù)百人得擁家園長存。
竇父得喜說平洲村有著好風(fēng)水,竇母嗤之以鼻。
熱騰騰的飯菜被端上桌子來,竇家夫婦從街坊的閑言碎語聊到大兒竇元,隨之嘆氣,又重歸安靜。
今晚這頓飯格外漫長。隔著屋子突然聽見外面的騷動,似乎在遠(yuǎn)處,也似乎越來越嚷嚷,竇母催促著竇父讓他出去瞧瞧。
一群人奔跑的聲音,其中混著竇父:
“饑民吃人了!吃人的饑民來了!各家門快關(guān)上!”
“快關(guān)門?。】礻P(guān)門!”
“……”
竇父出去不到一盞茶時間慌慌張張跑了回來,把大門內(nèi)門里里外外關(guān)上,額頭上滲出了汗水,嘴唇顫抖著:
“殺、殺人了……”
“我、我……”
竇母皺著眉輕輕拍著竇父的后背,示意讓他緩緩,竇父驚魂未定癱軟在地上,瞪著眼睛看著竇母。
竇安竇夕也都擔(dān)心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緩了好一會兒,竇父才訥訥出聲:“那群饑民吃人,他們殺人,老王、王福,林貴……被殺了……”
與此同時,此起彼伏的尖叫自遠(yuǎn)處此起彼伏得響起來,聲音慘絕人寰,刺骨瘆人。
厲鬼一般痛苦的尖利響徹天地,平洲村一瞬間成了人間煉獄。
竇母與兩個孩子面面相覷,眼中驚疑不定,扶著竇父進(jìn)了里屋,但竇父依舊呆呆訥訥,嘴里嘟囔著不知道是什么的胡話。
“阿母…”竇安握住竇母的手,感受到母親渾身都在顫抖,手掌冒著冷汗。
竇安看著竇父,聽著外面的嚎叫,心中也很是惶恐,她嘴抖著張了好幾回,突然屋子外傳來撞門得聲音。
身體比意識還先行動,她飛快跑出了門,不斷四處看著,看到了門口的大木箱子,趕緊先把箱子推到門口,隨后把能拿來的東西都搬了過來。
竇安在不斷的堵門,門外似乎聽到竇安的動作,變得更加用力。竇安又用繩子在門鍵上多纏了幾圈繩子,把東西堆的緊實。
她重重喘了一口氣,瞳仁左右亂晃蕩,聽著門外肉體重重撞門的聲音,還有持續(xù)不斷的尖叫求饒和救命,窸窸窣窣還有動物啃食東西的聲音。竇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父親說這群人殺人?
就算竇父不說,到了這時,竇安也應(yīng)該知道外面有多么恐怖了。
竇安又翻身跑回屋子里。竇母跪在地上抱著竇父的胳膊哭,竇夕又抱著竇母的腿哭。
竇安愣愣,也哭出來了。
滿屋子哭聲。
其實從前平洲村也經(jīng)過幾批饑民,但人數(shù)皆不多,平洲村民湊湊糧食便打發(fā)走了,偶有心中有邪念的人,村里的壯漢便上前揮動斧頭、鋤頭等等。
這樣一次,前所未有,這群純樸善良的村民沒想過殺人,更不要說對這成群殺人狂魔的反抗。
竇父恐是被刺激的嚇傻了。
竇母哭得時間最長,她看著還在說胡話的丈夫,看著抱著腿哭得小兒,又看著剛跑出去回來小聲啜泣地大女。
“乖,不哭了,阿母在。”竇母輕輕拍打竇夕,又向竇安投去目光:“阿兌,來阿母這兒?!?/p>
三人緊緊擁抱了一會兒,竇母抬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造孽??!”
如今這樣,怕是誰也吃不下去飯了,只道是早就已經(jīng)被憂慮喂飽。戒之初,戒之慎,終究抵不過突如其來的橫禍,守得偏安一隅,逃不過天降橫災(zāi),雖有禍兮福之所倚,卻也有福兮禍之所依。
在這亂世,平洲村只是一時的桃花源地。
屬于活人喪命的尖叫偶有發(fā)出,更多的是陌生的低吼與咀嚼食物的聲音。
“你們?nèi)羰浅缘孟戮拖瘸孕?,我去外面看看?!备]母起身,摸了摸竇父的臉頰,起身向屋子外走去。
竇安渾身已經(jīng)滿是汗水,她近距離聽到門外那些怪物的聲音,就像惡魔一樣。
怕是饑民不是饑民,許是天神看不慣人自己創(chuàng)下的磨難,讓地域里的惡鬼替它降下懲罰。
“阿姐,別怕……”竇夕聲音如同小貓一樣在竇安身邊響起來,只見得女孩黑黝黝的瞳孔滿滿淚水直流,帶著滿滿擔(dān)憂。
自家大門不再被撞擊,只是大片大片空氣彌漫著血腥的氣味,竇母差點吐出來,在院子里慢慢挪開竇安搬過來堵門的東西,她透過門縫向外看去。
一具具佝僂著身體的行尸走肉在道路上沒有意識的行走,身體上掛著血,掛著活人的內(nèi)臟……地面上還躺了好幾具人的身體,其中一張臉正直直入了竇母的眼睛,竇母心臟狠狠一跳,腐爛的味道越來越近,緊接著,一張腐爛的人臉狠狠撞了過來,竇母跌倒在地上,門鍵被撞的抖索個不停!
“噗呲”“噗呲”“噗呲”一只只雙手透過木門穿透了進(jìn)來,竇母跌落在地沒法動彈,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門被穿了個千瘡百孔。
“啊、啊——”竇母發(fā)出一聲驚叫,四肢如同卻仿佛被麻繩綁上了一樣,連滾帶爬看到擔(dān)憂出了內(nèi)門的二子:“——快快,快去地窖!”
姐妹雙雙對視,快速上前扶起行動不了的阿母,可是就在這時,門破了。
數(shù)個骨瘦如柴如骷髏的生物撲倒在地,帶著濃郁的腥味和臭味,嘴里嘶吼著表示著對這三人的貪婪。
一個腦袋上還纏繞著腸子,直直摔在竇母的兩腳之間。干瘦的手握住了竇母的小腿,竇母尖叫著蹬腿。
一切都發(fā)生在一瞬間,骷髏生物撲來,動作不快,但一只只大手有力按住竇母和竇安。
竇安跌坐在地上,瞪大眼睛張著嘴看著生物越逼越近,她四肢已經(jīng)動不了了。
竇夕神色崩潰,竇母一邊甩開竇夕,一邊用雙手抱住竇安的頭部。
“快走!帶著阿父去地窖!”竇母面露驚懼,怒吼。
竇夕呆滯住。很快,她在母親和姐姐的目光下抿嘴跑進(jìn)了屋子
“啊啊?。“““ 卑⒛负桶㈡⒌膮柦性谠鹤永锊粩嗟沫h(huán)繞。
地窖!地窖!竇夕關(guān)上門,就拖著阿父進(jìn)了地窖。奈何阿父體格健壯,耗費了不少時間,在那些怪物沖進(jìn)屋門的那一刻,她緊緊關(guān)上了地窖門。
竇夕依偎在阿父身邊死死看著虛空,剛才的一切都?xì)v歷在目,她沒有眼淚流淌,大腦不斷席卷痛苦的劇痛。
……過了很久很久,竇父還在呢喃,怪物還在嘶吼,竇夕從一開始的哽咽變成號啕大哭。
明明前一刻一家人還和和美美的吃著晚飯,一息之間,翻天覆地。
竇夕不知什么時候哭累了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