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段鳴鳴而言，虞開霽的追星賭博論一點兒沒錯，她基本上就是這樣的賭徒，給看上的人花錢剪視頻寫小作文，以此分享另一種人生，乃至于享受虛幻的掌控感，只不過她總能找到方法化解塌房帶來的空虛感。

但程珂不是，她最開始是在考研失敗之后為了逃避現實才點開了那部電視劇，陸云深飾演的男二叛出師門、孤身赴險，只為了實現一個或許都沒有人記得的約定。他初次遇到男一的時候正身負重傷，身形蕭索表情卻輕狂，敢為義氣傾囊結交，為男一殺陣誘敵后逃進荒山破廟等死，卻偶然間在半毀的石佛背后參透玄機妙法。

最打動程珂的偏偏是角色落魄時那份豪爽肆意。正巧演員陸云深出道即巔峰，沉淪八年后方得一朝飛升，不得不說和角色本身是有那么一點兒相似的，所以程珂看完劇就成為了陸云深的粉絲。她為對方買雜志沖專輯刷人氣榜搶見面會門票，也因為對方結識了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在某些艱難的時刻里，對方是她遙遠時空中的耀眼陪伴者，幫她走過了難捱的時刻，所以她希望陸云深至少要是一個好人，她是那樣真誠地隔著沸騰的人海祝福過對方。

但對方偏偏不是。只不過截至晚飯時間，他們所知道的僅僅是陸云深撒了個謊，對于謊言的嚴重性，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四個人后續又聊了些各自生活上的事，晚餐在和平中落幕，程珂和男友去地鐵站趕車，段鳴鳴與虞開霽在站口送別小情侶，等到兩個人都消失在地鐵站口，虞開霽才提：“你那個視頻號還沒告訴程珂。“

段鳴鳴嘿嘿一笑：“之前沒說，現在都考慮銷號了，就更不用說了吧。”程珂不知道段鳴鳴的大部分產出賬號，因為她嗑男一男二，段鳴鳴嗑一些邪門外道，追星女的友誼就是這么晶瑩剔透且易碎。

兩個人從地鐵口慢悠悠往回走，這時候段鳴鳴才開口：“你是不是很能理解陸云深。”

虞開霽撇她一眼：“你想說什么。”

段鳴鳴沒頭沒腦地提起了別的事：“你知道日本的BDJ48嗎？她們48系出過一個很怪的偶像。”

出了地鐵口，秋天的晚風吹得虞開霽一激靈，她把雙手揣進風衣口袋。段鳴鳴湊過來挽住她的左臂，她繼續說道：“那個偶像在開票活動上宣布退圈結婚，鬧得很出名。”

BDJ48作為大型偶像團體以成員眾多和選舉式的運營方式聞名，粉絲們用真金白銀為小偶像們投票，讓他們所支持的偶像獲取參演MV小劇場寫真集等等各式各樣的曝光機會。粉絲們的打投情況會在一年一度的開票活動上被公布，得票越多意味著偶像的人氣越高，而越是高人氣就越能得到更多的宣傳資源。這個團體的商業成功導致了更多走同樣經營模式的大型團體的產生。為了給予粉絲陪伴感和“被需要”的感受，戀愛禁止條例就是被這些組合發揚光大的。

總選開票是48系偶像的年度第一大事件，偶像們會在開票夜得知自己的總選得票數并感謝粉絲，再發表一點兒“來年野望”之類的競選宣言，總之是愛意借著資本的翅膀實踐了民主的奇跡之夜。

這些年輕小偶像們在對應的追星團體大概是很出名的，但對于虞開霽而言就只是聽說過團體名的程度，她甚至不知道段鳴鳴還追過這樣一位偶像。

段鳴鳴沒有，她是在小姑娘宣布退圈結婚后認識她的，她機緣巧合之下觀看了小偶像在發表結婚宣言之后登上的謝罪節目，對方像是大多數48系偶像一樣帶著鄰家妹妹的元氣與親切感，卻又比大多數同齡人善于表達，至少對于段鳴鳴她的語言是有趣的。小偶像說自己成為偶像是想要把自己推到人前，想要站在人前接受審慎和質疑，被愛反倒是次要的。當她收獲愛意更多以后，她想要以退團結婚的方式誠實地面對自己。知道這樣的行為會傷害團體形象和部分粉絲，她接受討厭和指責，也接受名人生涯被斷送。

鑒于段鳴鳴是通過那個節目認識對方的，她對于小姑娘的極限操作認可得飛快。但現在塌了個內部結構差不多的房子，段鳴鳴重新想起了這位小偶像。

虞開霽沒有聽懂段鳴鳴的轉述：“所以，不做偶像以后，她接受審慎和質疑的方式是結婚？”

虞開霽只覺得小姑娘會玩，因為結婚是大多數人都會做的事，所以先讓它成為禁忌再結婚比較刺激。然而從結婚率看，不結婚似乎更超脫常規，脫離群眾，相對更接近“被審慎被質疑”的位置。

段鳴鳴趕忙補充：“不是不是，想被審判是成為偶像的動力。退團結婚則是自認為已經到了下一個階段吧，在這個階段只想誠實地面對自己，當偶像的話要瞞著粉絲戀愛嘛。”

虞開霽一方面不理解官宣結婚和誠實地面對自己有什么關系，一方面又知道20歲上下的女性用婚姻或者愛情錨定自我是很常見的事，所以她只是嘗試順著段鳴鳴的思路說下去：“假如不是狗仔爆料，陸云深自曝隱婚你會更好接受一些？”

但段鳴鳴想說的不是48系小偶像也不是陸云深，她只是認為這兩個人都是分明看見了危機卻還要一意孤行的例子，都算是事業有成，只需要站在各自的舞臺上承受粉絲的反饋就好，她和他都主動地站到了危墻之下。

開霽你呢？你是怎么想的？拋棄留校任職和去醫院工作的機會，孑然一身回國，你也是受到危墻將傾的誘惑而主動選擇了你的位置嗎？

這樣好嗎？

但段鳴鳴問不出口，她知道虞開霽還不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