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日子并沒有隨著推事院的沉寂而變得更太平一些,崔倍離開的那一日,薛勇沒有出現在送別的人群中,因為天后密詔,聞左親王李霄,勾結不法,意圖不軌,特命東都大理寺密查此案。限十日,逾期全寺視作其同黨法辦。
左親王李霄,是個高調的有些討厭的人,但據說他也很樂善好施。
不過樂善好施的對象卡的比較死…是青樓妓女。
“他最常去的地方是惠和坊的望春樓,還有同一條街上的溫柔坊,杏花樓,萬香閣,和紫蠻苑。”商討李霄謀反案對策的時候,薛勇如此地侃侃而談道。
王七很勤奮地做著筆記,“薛大人真是見多識廣啊!”
薛勇大約是被夸飄了,“這算啥,這篇我可是熟得很。”
但人是最容易在發飄的時候馬失前蹄的,“薛叔,薛姨送夜宵過來了。”
給薛夫人開門的天下,和薛夫人一起把薛勇的話聽了個全。
“姨,要不要我教你幾招?薛叔要是還手我幫你揍回去。”天下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不過第二天薛勇頂著烏青的熊貓眼來上班的時候,天下就知道她昨天約莫教的還是不錯的。
翌日。
經調查,李親王近日與望春樓的班主杜鵑夫人過往甚密。但經過裴東來和薛勇的討論,直接審問她怕會打草驚蛇,于是他們決定先派人把杜鵑夫人騙出來,暫時秘密押在大理寺。然后————
“杜鵑班主有事情回老家了,今天起我就是你們的媽媽。”一個穿著齊腰襦裙的矮胖婦女搖著把扇子,扭著腰來到望春樓的姑娘們面前。他的聲音夾的很細很尖,聽起來像破了洞的窗戶。
望春樓原本的那群姑娘們面面相覷,不敢說話。
“小廈,咱們這次,就主要得指望你了。”女裝成班主的薛勇拍著天下,對她語重心長地囑咐,“來幾個小姑娘,給我們小廈化個妝!”
“記得要畫的漂亮點噢!!”
趁著一群妹妹在拿著五花八門的工具在她臉上捯飭的時候,薛勇問天下,“會啥子樂器不?我看你劍匣里背著一把古琴,是不是彈琴?”
“要不我們先彈一首高山流水試試效果?”
薛叔搓搓手,好像很期待的樣子。
“啊…啊?”
親娘嘞,她是有一把琴沒錯,可是她在長歌門的時候她右手還廢著呢,長歌前輩只教了她劍招,沒教她彈琴啊???
她罕見的,有些局促地咽了口口水,“那把琴是人家連著劍一起送我的,我不會…”
“欸,不會沒事兒,我們現學現賣,你就裝模做樣撥兩聲就行,唱歌會吧?”薛勇卻好像已經為她做好了規劃,描摹著他想象中的景象,“到時候我們在你后邊擺上兩排姑娘給你伴奏,你呢,嘩,往中間第一排一放!欸,主奏!主打一個高手,神秘,不輕易彈奏,然后跟著唱一首,保準把人瞬間拿下!親王嘛,就喜歡這種看起來高雅的調調!!”
“你要不唱個歌開開嗓先?”
天下,再次罕見地陷入了沉默。
在薛勇的盛情鼓勵和再三邀請下,天下終于被迫唱了一首《楊柳枝》。
唱完當時大家都很沉默。
天下…天下其實…其實….是個音癡。
楊柳枝全曲三十二句歌詞,有三十句天下沒有唱在調子上。
唱完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如果有地縫,她真的很想去鉆一鉆。
薛勇不忍心打擊小姑娘,但也實在沒法昧著良心說好聽。他極其生硬地轉移了話題,“啊哈哈…跳舞!我們跳舞肯定擅長吧?”
“那個…劍舞,算舞嗎?”
“算…算吧??”
她轉頭問青樓的姑娘,“勞駕,你們彈一首情緒最激昂的樂曲就行。我跟著感覺舞。”
那群姑娘尷尬地點點頭,還幫天下幾分鐘又換了一個濃一點的妝,上了個烈焰紅唇。
那姑娘琢磨一下,拿出了乾坤。水月是殘劍、山海是碎刃、曉夢是木劍、風雅太清秀、赤魂是軍中用劍、浮生是匕首、飲沉雪是重劍,也就只有乾坤合適一些。
那女孩手里一拿著劍,氣勢就變了。
姑娘們選的是一首叫做「虞兮嘆」的曲子,偏悲壯一些,原型是西楚霸王項羽和虞姬自刎的故事。
但是本來準備演奏的姑娘們看到天下舞出的第一劍,突然覺得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們對視一眼,瞧著那一劍揮出劍氣的天下,樂器的聲音不知是不是被嚇得,都停了一秒。不過這群在青樓里生活的姑娘什么架勢場面沒見過?
在下一秒,琵琶、笙、笛、篳篥、羯鼓……聲聲傳統樂器撞出行云流水般的快板,氣勢磅礴,發揚蹈厲,聲韻慷慨,勢震百里,氣壯山河。樂曲中忽而有山川,有閃電,有驚雷,有狂風。
————全都是為了配合舞臺中那位姑娘舞的劍。
一曲畢,樂隊最后一個音收尾的聲音被她們硬生生收出了城門大破的錯覺。
大家仍舊,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個….窩不知道這是不是我的錯覺,”阿里巴巴弱弱地發聲,“但是窩怎么覺得,這不是霸王別姬,這是虞姬要一手拎著項羽,一手拎著劍,在敵軍里殺他鍋七進七出啊。”
————不,阿里巴巴,這不是你的錯覺。
大家、大家都是這么覺得的啊!
“為了保險起見,這次我們所有人都得上。”薛勇最后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次日,左親王李霄蒞臨望春樓。薛媽媽很親熱地圍了上去接待,“王爺請看,這是我們望春樓最新頭牌,白牡丹!紅梅花!”
白衣那人膚色如雪,體態婀娜,出塵若仙,貌傾天下。秀似空谷幽蘭,清若凌波水仙。帶有淡淡的水霧之韻。
紅衣那人雙眸似水,一雙朱唇,劍眉星目,英姿颯爽。語笑若嫣然,綠鬟云髻裊翠翹,霞冠珠履裊高梢,展現出一股天生的傲骨崢嶸。
李霄掃了她倆兩眼,面無表情。
“您、您要是不滿意,我們這還有其他新來的姑娘!”薛勇推開裴東來和天下,把胸前塞了兩個大肉包子的張訓和穿著胡姬露臍裝舞服的阿里巴巴拉上來。
李霄這次掃都沒掃,抬腿就走。
“王爺大人不要走啊!!實在不行奴家親自來伺候你,奴家很有經驗的!!”不放棄最后一絲希望的薛勇決定舍命親自上場。
這時,簾帳后忽然傳來一聲嬌喝。
“請留步————!”從簾子后面走出來一個衣著大膽,腿長腰細的女子,“那些胭脂俗粉,怎么能和我七娘相比!!”
————王七啊,你是有點東西在身上的。
當晚。
張訓:“看見沒有,王爺兩眼都直了。”
孫豹:“而且還說明天還來欸。”
裴東來實在聽不下去了,啪地一下把自己外套摔在地上,“結案之后就把他賣到青樓算了。”
至于后來裴東來去問王七今天收集到的信息時,入戲過深的王七來了一句「和人家講話要預約啦,客官」而被裴東來暴揍這件事情,就是后話了。
又是這樣過了數日,此間,李霄日日都來望春樓中,點七娘的名字。
某日上午,裴東來拎起王七,把他拖去望春樓化妝,“王七,你今天還有事要做呢,走。”
“這幾天就我最忙。”王七有些不情愿的抱怨。
“今晚有得賺,你好好表現。”
“真的?”
“本王要帶七娘到府中歇息幾日,這些銀子會打到你賬上,安心去吧。”
王七是真沒想到,裴東來說的「有得賺」,會是指這個。
??
王七小小的腦袋冒出了大大的問號。
但是冒出問號也沒有用,手無縛雞之力的王七被「請」到了親王府。這里因為不日就要準備親王壽宴,所以張燈結彩,府里處處都被打扮的很喜慶。
“七娘你看,本王這里不錯吧?不光是為了舉辦壽宴,我還在策劃一件大事。”李霄熟捻地攬過七娘的香肩,“真希望你能陪本王一起看到那一天的盛況!”
王七人都要嚇傻了,全身都是僵直的。
怎么這么快就進入主題啦?他這是在試探我?難道他很早就察覺到了?
王七瘋狂思考著可能性,然后安慰自己,冷靜…也許只是我多心了,現在我的表情好像有點不自然,得趕緊想辦法岔開話題才行。岔話題岔話題……
但是人往往是越緊張的時候嘴巴越瓢。
他想著轉移話題轉移話題,然后一拍手做很崇拜李霄的樣子,大聲說道,“王爺~您說的大事是不是要起兵造反啊?”
“哈哈哈哈就知道七娘會支持本王推翻那妖后,不愧是我的紅顏知己!”
“那..那當然,王爺的雄才大略無人能敵…”王七覺得自己要哭出來了。
但這不是最糟糕的。
入夜。
“時候不早了,七娘要不要和本王一起啊?”李霄攬著王七的右手從肩膀滑到了他的腰肢。
王七頓覺晚菊不保,生平第一次在腦內響起了紅色預警。
“人,人家可是賣藝不賣身呢。”他如此勉強地推脫。
然而李霄很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