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吆,你真要去偷偷看師傅和李寒衣比試?“無雙和天下緊趕慢趕終于在不被師傅發現的情況下進入了雪月城,本就馬術不太好的無雙此刻已經沒了骨頭似的,“師傅他老人家比輸了沒面子,給我們徒弟看了去多不好。”
“就你話多,”天下背上劍匣,躍躍欲試,語氣里藏不住的歡喜,“我就想早點見到師傅,就看一眼。”
無雙裝作聽不見,那枕頭捂住自己的頭,“我怕被師傅打,要去阿姐你自己去。”
他再把頭從枕頭下探出來的時候,又哪里還有天下的影子?
宋燕回與李寒衣之間,從那句「那我這徒弟,三年成劍仙」,到「死在這一劍下,可有遺憾」,到尹落霞的那一句「手下留情」,天下從頭聽到了尾。
那一刻涌上心頭的酸澀和悲傷是讓人如此窒息的沉重、那一刻的震驚和錯愕讓她失去了思考。她那一剎想沖出去幫師傅擋劍的那個念頭,被尹落霞比她更迅速沖出去的身影給壓下去了。
離開家三年多的時光里,無雙城一直是她夢里的桃源鄉。
師傅和無雙城代表了什么?
染紅的楓葉、酥脆的驢肉火燒、大運河上涼爽的風、和世界上一切明媚美好的東西。
安定的、溫柔的、溫暖人心的。
給了從滄瀾江難民營里的她和無雙第二次生命的師傅。
從她十歲拜入無雙城起,一直將她和弟弟待做親生兒女般呵護的師傅。
為她傳道、授業、解惑,拉著她和無雙從二十八個基礎動作一個一個學起的師傅。
以身作則、親歷親為打點清風閣的書籍、軒轅居的賬本、過年陪著他們一起放煙花的師傅。
印象里那個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能用一個肩膀挑起整個無雙城的天的師傅。
她把其看作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宛如父親般敬重愛戴的師傅啊。
如今卻被李寒衣碾進了塵土里。
為什么?
因為在師傅和李寒衣本就約定好試劍的日子里,雷無桀拔出了聽雨劍?
她站的并不是很近,但還是不得不死死地咬出自己的右手,才能靠著嘴里的血腥味和四肢血液里橫沖直撞的憤怒站穩身子,斂息閉氣,不被這群人發現。
落霞仙子扶著師傅走了,李寒衣亦抱著雷無桀上山了。
她狼狽地逃走,留下樹上飄過的一陣風。
有人似乎朝她這里看了一眼,不過也許之當是劍氣驚到了鳥兒,沒有當回事兒。
雪月城,落霞仙子的居所內。
坐著一個身手重傷的男子,他的右臂上,有一道猙獰的劍傷還在流著血。
「一劍斷水,千江絕流」宋燕回。
坐在他身邊的則是曾經一掌斷江的落霞仙子。
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兩個人有過一段淵源,不僅僅在于一同相救千萬災民的情誼,更在于,那一段時間朝夕相處下來產生的一種奇妙的情愫。然而,這輩子注定為劍而生的男人最后依然還是離開了。
“你怎么會在雪月城中?”宋燕回坐起了身,有些尷尬地說道。
尹落霞卻冷笑一聲:“被司空長風那混蛋給騙來的,跟他連賭了三局,可這家伙出千,我連輸了三局。還有,你裝什么糊涂,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在雪月城。”
宋燕回笑了笑:“在與不在,又有什么區別。”
尹落霞卻不理他,只是用言語奚落:“那你贏與不贏又有什么區別,你連著挑戰李寒衣四次,結果輸得一次比一次慘,這一次連命都差點沒了。你這還練什么劍,我要是你,就把劍賣了,去個鄉下,找個女人娶了得了。”
十三年前,滄瀾江邊,那時還是少女的仙子也這樣說過:“別練劍了,我們把劍賣了,去鄉下造個房子吧。”
但是面前的這個男人卻一如十三年前的不解風情,只是搖頭說道:“我這幾年收了兩個徒弟,資質放眼整個江湖,天下無雙。如果是他們,一定能擔起重興無雙城的重任,我的劍雖然輸給李寒衣了,可我的徒弟們絕對不會。”
尹落霞嘆了一口氣:“復興無雙城,真的這么重要?”
宋燕回低頭不語。
“勝過雪月劍仙,真的這么重要?”
宋燕回默默地走到門邊。
“那我呢?我就不重要了?”
宋燕回推開門,疾步走到了院子中,躲避著這個可怕的話題。尹落霞靠著門邊,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一臉哀怨。宋燕回漠然不語,急速地走著,仿佛負心地郎君一般不敢抬頭。
那是一副安靜而感傷的畫面。
結果一開門,有一個長相痞氣的少年正趴在門邊上偷聽。宋燕回一開門,剛好給撞上。那人卻一動也不動,不說解釋糊弄兩句,居然還是保持著那個動作在偷聽。
————原來是被人點上了穴位,動不了了。
偷聽的這位是拜在尹落霞門下的弟子,洛明軒。
——————時間回到一盞茶以前。
趴在門口偷聽師傅墻角的落明軒突然之間就被點了穴,動也動不了,話也說不了。
勉勉強強轉一轉眼珠想看看是誰這么大膽子神不知鬼不覺點了他的穴,卻只能看到一個穿著無雙城校服的女子捂著眼睛,肩膀微微顫抖著,好像在哭。
剛剛目睹了師傅差點身死的天下來這里是干嘛的呢?
她其實不干嘛,只是想趁自己腦子還算有一根清醒的弦的時候,來給落霞仙子還一樣原本就屬于她的東西。
于是她手里緊緊的攥著離家的時候師傅給她的那枚無雙令。
她想,這是落霞仙子的東西,合該還給她。
————可惜她沒有這個機會。
天下趁著師傅還沒出落霞仙子居所的時候提前離開了。她怕再呆在門口會被控制不住氣息被師傅和落霞仙子發現。在聽到「可我的徒弟們絕對不會」那句話時,她心里很亂。
師傅的無雙令一直好好的被她收在劍匣最底格。師傅說要她帶著那令牌出去代他看看這江湖,她做到了。
師傅還說要是遇到想送的人,就把它送出去。可在天下心里,那令牌就是落霞仙子的。她原本計劃著等她游歷完江湖,最后一站就定在雪月城,到時候就把這塊令牌物歸原主。
可這期間……實在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她漫無目的、幾乎是橫沖直撞地來到下關一處不知名的小山坡。有些失魂落魄地坐下。
她開始……想起一些東西。
很久以前,怒劍仙放言宋燕回是他最看不起的劍客之一。于是三年多前,天下和顏戰天說以后他會是她的手下敗將之一。
顏戰天之前和她見過一面,沒殺她也不屑于把一個殘廢的話放在心上,白府約莫是沒有人信她能活著回來報恩的。
她和白崇說她會成為名震天下的劍客,白崇沒說信也沒說不信。他性子溫良,不信也不忍心說出打擊她的話,只是祝愿她一路少吃點苦,平安活著。
三年后宋燕回和李寒衣說他收了兩個很好很好的徒弟,五年之內必成劍仙。李寒衣一劍斬在師傅的胳膊上,說她那個現在還是金剛凡境的徒弟三年之內就能成劍仙。
雷無桀如今17歲,金剛凡境都還沒有入。
她今年也17歲,入逍遙天境已經半年有余。
李寒衣說得出這話?憑什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想著——————
———————你們這一個一個,還真是有夠看不起人的。
天下沉默著。
她猶豫了一下,朝著無雙的方向抬起手。
短暫的抬了一會之后,還是放下了。無意識中,她的左手一直在摩挲著她那把斷劍水月。
她想問劍。
此刻、此地、此劍。
理智告訴她她現在還不可以。
她想問劍。
現實告訴她她沒有勝算。
她想問劍。
情理告訴她她不應該。
她想問劍。
也許她想問的是自己。
不…她不是想問誰什么。她并不困惑。
她是想要講述一些東西。向自己、向劍匣、向師傅和無雙城。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木劍曉夢,“答應了林在野前輩等我帶著你揚名天下的那一天請他來看,你就等下次再出鞘吧。”
“水月,山海。”她輕聲說著,從劍匣里飛出一片閃爍著寒光的碎刃,在她身邊綢帶一般圍了一圈又一圈,像是河面反射出的細碎的波光,“明明是師傅送我的禮物,可離家之后讓你們蒙塵了,對不起啊。”
“我們走吧。”
她離家的這三年里,沒得什么英雄名諱,更沒能一劍動天下。既是如此,那便閑來一場豪賭,問個生殺吧。